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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记

作者: Ganncia[文集]2020/02/12原创散文

“我十七岁,并且是个疯子。”

——《华氏451°》

双周是连上,语数外政史地各两节的连堂满满当当。教室日光灯管一排排整齐罗列像极了死人胸腔里纵横的肋骨。反白的黄色,总是让人昏昏欲睡。全班大部分都在认真听讲誊抄答题思路,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我望着老师手舞足蹈切着的抛物线,被肋骨返给纸张的白光晃得不知所措。数学将成为我这辈子都没法攻克的学科,我知道这很消极但我避无可避就会这样想下去。尤其是在考试和三角函数面面相觑的时候,我想,它可能会恋人一样纠缠我到坟墓。连恋人都算不上,因为我没爱过它,似乎它也没爱过我。或许互不顺眼的情敌关系更加贴切,尽管我一直在尝试放下恩怨和情敌爱得矢志不渝,但显然离相爱相杀都有一定差距。

被情敌折磨得郁结我就会去天台,学校里最现代化的建筑二楼半圆形的露天平台。在圆弧中心的位置栽了一盆被人遗弃的树。长得羸弱,萎缩,眼看快枯死了也没有清洁阿姨为它浇水。我在那痛快地哭过好几次,翘晚自习,捂着肚子做出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男女老师都会准奏。装病请假的顶配是发烧贴配热水,于是我经常带着自己的杯子到天台,顺便给小枯树浇浇水。晚自习的天台很安静,挨着操场。最近的教学楼也有二十米直线距离,就算我装疯卖傻失恋去嚎几嗓子也无人问津的。当然,不能挑最后一节课值周老师层层布防逮小情侣的时候嚎。倒是安了六七个摄像头,两个教室大小的地域显得有些多余,但想来教室都有三个高精度红外线后也不难接受了。曾经有幸闯见监控室门半掩,贼兮兮地趴门上瞄,大片大片A3纸大小的屏幕拼在一起,我认出是教室左上角书柜上音箱旁的俯视视角,早上来的学生寥寥画面干净没有人气,最近的屏幕第一排桌椅齐刷刷都是翻开的政治必修二,除开右数第三个摆了本言情小说。我没有深究言情小说被文具盒挡住的书名到底是云中歌还是枕上书,只听见楼下高跟鞋的声音。溜得飞快。毕竟这两本我都不爱看。

天台是操场和教学区的楚汉之界,天黑后跑道会被高高的排灯打亮。我在那时跑步,不吃晚饭,天光云影下兜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跑,观察它伸长缩短的变换。仿佛此时它变成与我同源的生命体,天时地利人和之际打开了秘密甬道,隔着空气中爆炸后的原子微粒我得以与之建立联系。读懂它深刻又浅显的肢体语言,与它沟通,对话,交流。其实不过是阳光的不可穿透作用形成的地面阴影而已。喜欢一圈一圈跑步的过程,圆形跑道使起点成为终点,再成为起点。再次来到那根几近磨没的白线,心境总归是不同的。可能我累得头昏眼花,可能我呼吸声很重,可能我肋骨下方不知名的器官在隐隐作痛。跑步是愉悦的。耳机线被我缠半圈绕在耳廓,MP4在校服口袋里上上下下,短发拍打脖子沾上汗水,校服透气性不怎么好。脸红得不像样,肌肉乳酸咕噜噜往外冒。视作我荒废一个假期晨跑的惩罚。跑完我会撑上双杠坐一会,铁制的杆磕得小腿和屁股疼。我依旧乐此不疲,固执地认为高处会吹来更加明朗清爽的风,自始至终都与人群格格不入。攀爬架常被用来压腿,拉韧带的同时会偷偷打量其他女孩子或男孩子的小腿,肌肉健美或软塌塌地。托它的福,我目光的丈量能力也日益增长着。有时也和朋友打羽毛球,选偏僻的位置,两面有看台和楼房遮挡,无风,无人,确是恰恰好的。朋友力气大,球技精巧,走位灵活,左右前后上上下下。以至于我十多分钟便会渗出汗来,洗澡频率就此加大。

回寝室的路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幼儿园的消毒灯总是莹莹发蓝,路灯照在树叶上泛浅浅的光,像是闪光灯照漆黑镜面时得到的滤镜特效,向外发散变浅走失在空气扬起的尘埃里。最近却看不见这般景象了,学校把树都修成了秃子,取而代之地,安了几个外观奢侈腐败的红木指向标。起得早我会踮脚从寝室往外望,暖色调晕染的蓝天很治愈,附近机场不停运作,机尾白烟在空中牵出一条条细细长长的线。像是鼓鼓胀胀的云朵棉花糖被压缩在薄薄的包装袋里。此时的校园具有让人沉静的力量。室友买了一盒小花农养在窗台上,白晶菊种起来方便,每天浇十滴水,一周后终于冒出四株嫩芽。可没能等到开花,五只种植小白日日祈祷只盼来了生生不息的霉菌。

已经失眠一个星期了,感到烦躁就会摁开歌单随机播放,脸朝向内侧墙壁,强迫自己幻想一个全白的空间,过了凌晨两点就不敢再看表。分针秒针与时针的追逐噔噔地响,室友的动静愈发微弱,忽而会生发没来由的遗失感。仿佛自己是被遗弃的一方,目送世界疏离自己,却安静着,沉默着,手足无措。朋友告诉我,失眠的最浪漫解释是出现在了别人的梦里。于是具有属羊效果的催眠活动从听歌变成胡思乱想,想是不是文综老师印了一堆卷子要发,是不是班主任在思考如何让我退出社团,是不是数学老师又在梦里宣布周考成绩。毕竟我始终是重点监测对象,成绩像正弦函数起起伏伏。醒来自感死里逃生心惊胆战,第二天看各科老师都不自然地心虚。弗洛伊德谈梦,说梦往往表现了人在白日里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或波澜壮阔或微不足道的情节以一种怪诞的方式勾连,想象与真实糅合,迷惑人心,扩大人欲。困倦万分时眼前陡然腾升大片迷迷蒙蒙的白雾,天亮了。我又回到双周一次的连上课堂,漂浮在普通高三学子日复一日三点一线的汹涌浪潮里,过着伤春悲秋感时伤世的矫情日子,用审视的眼光剥离学校的一草一木一花,困顿在睡梦与现实的交错复转里。却总妄想刨出些什么新意来。数学老师还在手舞足蹈地讲着圆锥曲线,我好像还没有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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