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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故里

作者: 陈峻峰2020/01/09散文欣赏

杜甫是中国的杜甫,世界的杜甫,但他首先是巩义的杜甫。

巩义是他第一滴乳汁,第一口面汤和菜叶,第一粒盐,第一滴水,第一次发声,第一次哭笑,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站立,在豫西苦难地,黄河岸,大平原,这第一次站立,就巍然高过了邙岭,高过了中岳嵩山。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因之你才能有高拔的视界俯瞰大地,才能有坚硬的骨骼担当国难,才能有博大的胸怀护卫苍生,才能有恢宏的诗篇震烁古今。

浩浩中华,皇皇大唐,开元盛世的大唐,万邦来朝的大唐,霓裳羽衣的大唐,贵妃出浴的大唐,安史之乱的大唐,呼啦啦似大厦倾的大唐,“三吏”“三别”的大唐,“春望”“秋兴”的大唐,你于血色废墟之上,突兀而起一座文化巅峰!

尊之诗圣,谓之诗史。

但你首先是巩义的杜甫。

在南瑶湾村,在界泗河,在笔架山下你出生的窑洞前,以诗人身份来朝圣,而你在哪里?

时值盛夏,万物勃发,内心燃烧,诗思涂炭,欣喜于园子里大枣已经满枝,石榴已经泛红;不安是园子外市声嘈杂喧嚷,大路红尘滚滚,以及许多催促,追撵,围剿,设局,陷阱,欺诈,恐吓,纠缠和撕扯。看不见,辨不清,告诉我方向和出口。

固然没有可能,也要让我有此一个上午想象的千年穿越和诗意徘徊,独自一人,寻找你当年遗落的忧思,伤感的残句,母亲的轻唤,稚嫩的童谣,歪歪斜斜诗行一样的足印,还有儿戏,撒欢,狂野,恶作剧……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想想,我要的兴许不是这个;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再想想,我要的兴许也非这个。

我的困惑是,我想从你那里获得故乡与生命,时代与诗人,现实与诗歌的另一种释义,譬如颂诗,譬如赞歌,譬如献媚,譬如持守,譬如过往,譬如当下,就像我看见烈日下正在挥汗如雨劳作的人们,或者艺人极尽奢华的婚礼铺张以及官司和绯闻的爆炒,还有那些苍老、无着而木讷的人们,我想找到今天的情感和表达。

包括嚎叫,包括绝望。

我最终止步于你的墓前,以晚辈的身份来祭拜,而你在哪里?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是的,我和你仿若隔着千年万年千里万里的时空距离,但在诗歌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和路口,都能与你直面相逢,及至匆匆奔走,旁若无人,横行霸道,或者踽踽独行,都能间或碰到你诗歌的句子,将我们撞击、鞭挞、刺痛和划伤,更何况在你的老家,在你的故里。

吴越,齐赵,梁宋,川渝,湘鄂,长安,你不过负载着诗者的沉思,歌者的沉郁、行者的沉疴踏出一路足迹,印在了那里,及至尸骨;而欢笑,啼哭,眷恋,相思,悲苦,大爱,魂魄则从一开始就永留在了故乡。

在根系血脉里,在诗里,诗里的巩义,意象的巩义,隐喻的巩义,通感的巩义,黄土上的巩义,明月下的巩义,小相菊花里的巩义,橡子凉粉里的巩义,口音里的巩义,口感与口味里的巩义,咳嗽声里的巩义,肤色上的巩义,行走与坐卧里的巩义,生活琐碎习惯里的巩义,及至你无数次从远地省亲归来的巩义,之后再生死离别的巩义,已分不清它是你地理的故乡,生养你的故乡,还是诗人自我重构的精神世界,诗意栖居,或者是所有诗人一生都在重返的一个纸上与存在的原乡。

这是宿命,这是终结,也是涅槃,也是重生。

这会儿,或者你就站在我的身后,或者你就一直在望着我,如此之近,微笑着,望着我这般东张西望,茫然无措,煞有介事,心事重重。

不要笑。我,我们,并非作秀。这可能恰恰是绝非一类人所有的最为普遍、最具代表性的属于我们时代的神情。

随波逐流,一些时候,我必须承认,我是绯闻的传播者,灾难的围观者,事件的猎奇者,是非的饶舌者,而在另一些时候,我更是一个物质的享有者,或者奴隶。众多自谓为诗人的,青春作伴,纵酒放歌,早已钟鸣鼎食,衣食无忧;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也早已不再是士人、诗人祈望不得的诉求和梦想。

而焦虑与忧患依然。不一样的焦虑和忧患。抑或怀有自私,甚或功利。

就像你在我的背后或者一侧看到的我那样,装腔,作势,奔波,劳碌,一个上午,不停地接着电话,打着手机,官样的语气,商人的语气,浮躁的语气,粗俗的语气,色厉内荏的语气,含混暧昧的语气。

突然警醒:或者你就站在我的身后,或者你就一直在望着我。仓皇中我想到了逃跑。又站住了。在你面前,所有人——政客,商人,艺人,诗人,都无处可逃。

固然那门扇、窗台、围墙、展厅、长廊、石阶、篱笆、栅栏和历史一起,全部向人打开,展现为一种文化的开放之姿,并无处不透着诗歌的光亮和绿。

杜甫故里,一座苍浑丰茂的精神苑林。

唯美: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细腻: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大气: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豪放: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豁达: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警醒: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犀利: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尖锐:朱门九肉臭,路有冻死骨。伤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紧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忧患: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虑远: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于此你让我再次看到了自己的矮小和卑劣、怯弱和虚妄,你任何一个词语都乃誓死不休的惊人,并满含凝重和锋利,直击现实和人心。并非我一个人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体无完肤,也并非源自这骄阳似火,暑气蒸腾,酷热难耐。

我知道,这是面对你时内心的慌张和焦灼。

我想把此一个虚伪的自己和另一个真实的自己留在这里,于理性的光辉里寻索天地的大道,于诗性的光辉里发现人心的痛彻,于人性的光辉里洞见生命的宏丽、热烈、冷峻和庄严。

脱胎换骨,而不改初心,今生来世,甭吭气儿,俺仍然做个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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