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峰上的爱

那日在街上看见一位驼背的老婆婆提着菜篮子从身边经过，我的眼神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脱离，我想起了外婆。

外婆于我，犹如人生的一本教科书，她一辈子对他人的宽厚和善良，以及对子女似海的深爱，是无人能及的。

外婆不识字，但她却特别喜欢爱学习的人，为了供儿女们读书，她给人帮工干活，在那个年代，在那个山外还是山的小山村里，外婆的子女却都是有文化的人，就连年龄最长的母亲都是村上的赤脚医生。舅是外婆生了三个女儿后唯一的一个儿子，外婆视他为掌上明珠，并把毕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尽管舅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但他几乎都没干过田地里的活，他除了看书学习还是看书学习，出落得文文弱弱、白白净净。女儿终归要嫁人，所以家里的重担理所当然就全压在了外婆和外爷的身上。外爷从天不亮就起来挑水砍柴，直到晚上才会沉沉地睡去。而外婆不但要做饭洗衣，缝缝补补，还要跑到很远的山里去采药，等卖了钱再给舅买书交学费。那时舅家的院子里总会有晒不完的山药，直到有一天外婆被人从山上背了下来……

外婆是在采山药时不小心踩空了脚摔下山的，因为缺钱没得到及时的治疗所以外婆从此后就再也直不起腰了，她的背就像山峰一样弓了起来，而且经常疼痛，我好几次看见外婆半夜坐在炕头驼背紧贴着墙角头冒着冷汗。

舅终于不负众望考学成才了，他走出了那座祖祖辈辈几代人都生活的大山。而外爷也是在那个时候去世的，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儿子风风光光走出村庄的那一幕，没有人能够相信那个还不到90斤的身板是如何套着犁头在艳阳高照的地头年复一年？外婆几天几夜都没吃饭，她把给外爷纳的鞋底一双双地整理了一边又一边……

舅在城里安了家，娶了媳妇生了子，每次回家给外爷扫墓，总会有村里的人羡慕不已，都说舅有出息有作为，而外婆总是笑笑，什么话也不说。末了，跪在外爷的坟前久久都不起来，那弓起的背峰越发的高了……

外婆有幸看着孙子，也就是我的小表弟慢慢地长大，她每天送小表弟去学校，小表弟很懒，动不动就让外婆背，外婆一天至少四趟地背着他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小表弟常常敲打着外婆拱起的背峰，说是埂得慌。每到这时，外婆总是笑眯眯地说：“就因为有这个肉疙瘩挡着，你才掉不下来哦。”

外婆一辈子吃尽了苦，能吃上白蒸馍的日子她一直觉得很幸福，更觉得好日子来之不易。那年学校孩子们流行玩沙包，男孩子拿着打仗，女孩子拿着跳方。外婆晚上经常带着老花镜熬夜缝沙包，第二天下午就在接小表弟时坐在学校门口卖，商店里一块五一个，可外婆只卖五毛钱一个。小表弟觉着很丢人，告知了舅，舅甚是生气，说是家里就缺那两个钱？外婆不恼也不火：这又不费什么力气，当年我到深山拔一天柴胡也买不到这么多钱呢，再说还可以给娃买奶喝。舅无奈，只好作罢，那段时期小表弟定时都喝的学校门口商店暖热的每天一袋的奶外婆就全包了。后来外婆病了，有好多小孩在校门口找外婆买沙包，最惯用的那句话就是：“那个驼背的老婆婆今天来了没？”

外婆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终于在2013年的春节过完后离开了人世。一层又一层的绸缎寿衣把外婆瘦弱的身躯包裹的丰盈而又华丽，外婆趟在木棺里是那样的安详平静，她劳累弓了几十年的驼峰背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躺得平平展展，有好多年了，她从没有这样舒服地睡过。

从此后每年的祭蜡下，外婆的儿孙们总会哭得泣不成声，因为这份沉甸甸的爱他们再也无法触及，屈膝叩拜，只希望舅婆一路走好，从此不再有尘世的苦难和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