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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童年

作者: 彭镇强2019/10/17散文欣赏

采海

海边,自然少不了鱼。记忆中最早的抓鱼经历,是还没上学的时候。那时跟着几个大伙伴,在盐场的北港小码头,用大头针弯成的鱼钩,连上一根鱼线,绑在一根小竹竿上,穿上一条从盐场排水沟摸来的小虾,随意丢在水里,一会儿就能钓上很多真鲷、“沙古”等凶猛的鱼类。有时也会有海鳝上钩,海鳝也是凶猛的货,一拉出水面,就拼命挣扎,卷曲身体缠绕着钓丝,而且满身粘液,滑不溜秋,抓也抓不住,常常被它溜走。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偶尔会钓上一只大螃蟹,其实螃蟹不是钓上来的,螃蟹太贪吃,几只脚抓住鱼钩,小嘴猛啃鲜虾,不知危险之将至,傻乎乎就被拉出了水面。钓螃蟹有个小技巧,就是发现是螃蟹后,还没出水时,提钩要稳,出水后收钩要快。并不是每次拉钩都是兴奋的,有次拉上一条海蛇,一开始以为是海鳝,出水后发现是条灰白相间的大海蛇,吓得赶紧丢了鱼钩!

海岛上有一种捕鱼方式——“捉网坪”,就是在退潮后宽阔的海滩涂上,每隔十米左右竖起一根木桩,最后围成一个弧形到海岸上,沿木桩下面埋下一张长长的、网眼细小的渔网,底端固定在海底,待海潮涨满后,渔民撑着小船用竹钩把渔网的另一端勾上来,挂在木桩的顶端,这样就形成一张大围网,随着海潮游近岸边的鱼兵蟹将就被围困在围网里面,退潮后一个也跑不掉。那时“网坪”是盐场附近村庄生产队的,“捉网坪”时,生产队的渔民先把能看见的鱼虾蟹抓走,但往往捉不干净,其他人就可以跟在后面“拾网坪”。

“拾网坪”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调皮、勇敢的小青年、小屁孩,常常“越线”冲到渔民的前面去抓那些显眼的大鱼、大虾,收获大,付出也大,经常被渔民投掷海泥驱赶,脸上、身上处处“挂彩”。另一种是吃“技术饭”的,“捉网坪”的人流走过后,滩涂的浓水浆慢慢变回清澈,遗下的鱼惊惶的躲在人们在泥泞中踩下的“脚窝”里,很容易被发现、被抓;最讲技术的是抓虾和蟹,虾和蟹都有在泥水里隐身的本领,在泥泞里它们或前后或左右摇晃身体,身体大部分就都陷在泥水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和触须,而且颜色还和海泥一样,不易辨别,要发现它们就靠眼力和经验。

我很小就跟母亲去过“拾网坪”,母亲的娘家在南三岛,她也是在海边长大的,是抓鱼虾的高手。我得母亲的“真传”,虽不是高徒,但也常常能抓到很多鱼虾螃蟹,被伙伴们视为能手。

“拾网坪”是快乐的,但也有危险。海里有些鱼是有毒性的,被这些鱼的刺刺到,会很疼痛。毒性较低的是泥猛鱼,被刺到会闷痛,毒性较大的是老虎鱼,老虎鱼常生活在浅滩,善于伪装,肤色与浅滩小石头、海草相似,一不小心踩到,就会从脚掌痛到大腿,甚至腹股沟的淋巴结会短时肿大,甚是痛苦。还有“沙毛”,毒性比老虎鱼还大。浅海地区见过的毒性最大的是蒲鱼,蒲鱼背部和尾部都有一根大刺,被扎到的话,痛苦非常,我多次见到“拾网坪”时被蒲鱼扎到的小孩,抱着大腿坐在海边哭爹喊娘,情状颇为凄凉。幸好我运气佳,被泥猛鱼、老虎鱼刺过,没有尝试过“沙毛”鱼和蒲鱼的厉害。被毒鱼刺到时,有伙伴安慰我,说是等海水涨潮了就不痛了。那时信以为真,真的以为疼痛与海潮之间有关系,后来慢慢才懂得,那是因为时间长了,鱼的毒性慢慢消失了,也就不觉得痛了。

周末,或是暑假,是采海的好时节。海岛的滩涂很长、很宽阔,不同的区域,有不同的海产。“南排线”盛产花蟹,但离得较远,开始退潮时下海,追逐着潮位去到“南排线”,篓满筐满后,又被潮水追逐着回来,回来时往往饿得抬不动腿。六月天,抓青蟹很有趣。六月的太阳很猛,退潮后滩涂的浅水被太阳晒得滚烫,潜藏在泥水里的青蟹忍受不了,踮起八只脚,张着两只大钳,远远望过去,如一队队投降的俘虏,走近一手一只,手到擒来,非常轻易。

童年的时候,海产很多。记得有次小妹放学回家,走的是海边的路,不经意间,竟然捡了满满一草帽的软壳青蟹。我曾经在海边捡到一小张破烂的刺网,随手丢在家附近的水沟里,第二天拉起来,竟然挂满了碰头、尖头,以及其它叫不上名字的鱼,还有青蟹和虾!

还有一次,我去“摘猪菜”,就是去采摘喂猪的野菜,我来到盐场的排水沟边,把一枚穿上小虾的鱼钩抛进水里,绑着鱼钩的鱼线另一端绑在水沟边的小灌木上。当我采摘好猪菜回来,拉起鱼丝,竟钓上来一条两三斤重的花鲈鱼。每年清明前后,南风渐起,海边都会有很多大墨鱼漂上岸,一个星期天早上,我到海边闲逛,在海边捡到近20只海上漂来的墨鱼,带回家给母亲宰杀干净晒成了墨鱼干。

冬天盛产的大对虾,剥掉壳,放在锅里煎,滴上几滴花生油,艳红的虾膏流趟满锅,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一锅杂鱼,加进几条虾,几只螃蟹,几条章鱼,煮开,热气腾腾,鲜味四溢,几十年过去,至今令人回味!

上学

海边的童年,不仅仅是玩。七岁那年,我也走进了学校。我就读的小学是岛上村庄办的学校,离家约有二、三公里。

上学的路,有点远,路上既有快乐,也有艰辛。我们盐场一帮子弟,上学时常常是结伴而行,三五成群。路上是我们交流一天见闻和感受的好时光,学校的一件趣事,看过的一部电影,出城的同学见到的稀奇事物,都会成为我们交流分享的话题。时时会听到有伙伴模仿某部电影中的角色引起的哄笑,或见到某个同学眉飞色舞地讲述自己的有趣经历。

我们上学的路是一条泥沙路,有些路段用泥巴铺填过,坚实平坦,有些路段纯粹是沙子,松软难行。沙子路除了松软,还有个特点,夏热冬凉。夏天的中午,灸热的太阳把沙子晒得滚烫。那时我们上学通常是光脚的,走过沙子路段时,脚掌踩在沙子上,就像踩在火热的铁板上,只能踮着脚尖快步跳跃着前进,每走几米就跳进路边矮小的木麻黄树的小块阴影中,歇息一会再走,这样重重复复好长一段路。冬天寒露之后,夜里通常有霜冻,早上沙子变得冰凉,赤脚走在上面冷得有点发麻。

上学路上经过一个晒谷场,秋收之后很多稻草堆放在晒谷场上。那段时间我们刚好看过红军长征的电影,红军穿的草鞋启发了我们,我们用稻草卷成绳子,也学着打草鞋,穿着自己做的草鞋“长征”到学校。冬天上学不仅脚冷,有些路段是经过农田的,寒冷的北风无遮无拦的刮过,衣衫单薄的我们有时会冷得牙齿打战。为了取暖,我们想到了一个方法。那时野地、路边长有大丛的簕古林,这簕古树应该是和铁树、桫椤同类的古化石植物,有些枝杈干死了之后慢慢腐朽,中间松软,富有纤维,容易点燃。我们折来路边干朽的簕古木枝杈,一人一根,用枯叶点燃后像举火炬那样举在手中,在空中挥舞一下,点燃的那端就会冒出火苗,火苗的温暖伴随着我们上学、放学的路,也伴着我们度过寒冷的冬天。

为了能帮助父母亲,放学后我尽力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有时会跑到海边捡拾一些海上漂来的渔船丢弃的塑料缆绳、塑料浮标卖给收破烂的,换点钱帮补家用。每年春夏之交,海上都会漂来很多墨鱼壳,墨鱼壳可做药材,镇上的药材店有收购。

有一年放暑假,我捡了不少墨鱼壳,浸泡晒干后,邻居伙伴邀我一起挑去镇上卖。父亲并不赞成我去卖墨鱼壳,但拗不过我,就给了我一块钱作伙食费,叮嘱我要注意安全。那天早上三点钟,我们就起床出发了。盐场离镇上有十五公里的路程,一路要经过海边、农田、树林、村庄,路并不好走。一路上满天星斗,萤火虫在路边的草丛里飞舞,蟋蟀吟着情歌,树林里不时传来几声受到惊吓的不知名小鸟的鸣叫声,启程的一段路还是充满诗意的。我在家里干的家务不少,但挑东西却不多。挑着三十多斤的墨鱼壳,踩在松软的沙路上,走了不长一段路,我就脚软肩疼了,不时要停下来歇息。走走停停,从东方升起启明星,接着亮出鱼肚白,再到太阳腾空而起,一天的时序变化,伴随着两个年幼学童艰辛的生活之路。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跋涉,早上七点多钟,我们终于到达镇上。待药材店开门,我们把墨鱼壳挑到收购台。令人意外的是,店员说我的墨鱼壳浸泡时间不够,含有盐分,回潮了,达不到收购标准,不能收。这么远的路途挑来,又怎么挑回去?如何向不同意我出来的父亲交代?想到这里,我躲到药材店的角落里,难过得偷偷掉眼泪。好心的店员看到我难过,同意减掉二斤重量,把我的墨鱼壳收了下来。这一担墨鱼壳,我卖了十六块钱,是我这么大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钱!经历过这次卖墨鱼壳之行,我对生活的体验更加深刻了。

1980年夏天,我读完村小学附设的初中一年级,考上了镇上一间附中的初二年级,即将离开海岛,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就在这时,我差点遭遇没顶之灾。那年8月,收到一个大台风即将向海岛方向刮来的预报,正在市区医院陪护因肺炎住院的弟弟的父母亲,在台风登陆的前一天赶了回来。第二天,风大雨急,到傍晚天将黑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怪异的轰隆声,往窗外望去,只见一股洪流从远处向房子这边滚滚而来,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海啸的我还以为是大雨带来的水流。父亲也看到了洪水,知道情况不妙,赶紧让母亲背起弟弟,叫我赶快往盐场办公楼跑,他拉着母亲和两个妹妹随后赶来。我们冲出门的时候,海啸带来的洪水已经没及我的腰部。从家里到盐场办公楼约有两百米的距离,两地之间是一条高出地面约一米的,相当一条堤坝的简易公路,中间还跨过一块菜地。我们冲上公路,向办公楼方向狂奔。一路上骤雨狠狠地抽着我的脸,狂风几乎把我刮离地面。在我们刚刚跑过横跨菜地那段路的瞬间,凶狂的海啸就把道路冲垮!如果我们稍为跑慢一点,后果将不堪设想……

逃过这一劫,那年9月,我到了镇上读书,离开了海岛,也结束了我的海边的童年生活。

我的海边的童年,有生活的艰辛,有人格的欺侮,有学习的挫折,但更多的是童年的纯真,童年的善良,童年的活泼,童年的快乐,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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