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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里的旧时光

作者: 陈荣荣2019/10/17情感散文

每次拿起那只半旧的男式手表,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爷爷那又瘦又高的身影来。

我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我从小就跟他们很亲。

爷爷一辈子都没有照过相,他唯一的照片是一张已经过期了的黑白身份证。半个巴掌大小的身份证,上面印着四十来岁时的爷爷的半身像,浓密的头发,宽宽的额头,半眯着两只小眼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虽然轻抿着但是微微上扬,慈眉善目的。

我曾经偷偷把那张身份证藏起来,想自己留着做纪念。但是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我觉得既心疼又悔恨。

爷爷的东西真的很少,多年来,他一直随身携带的是一只半旧的手表。听奶奶说,这只手表是大伯工作时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特地买给爷爷的,从此这只手表就跟爷爷形影不离了。

爷爷特别珍视这只手表,每天都会用那方蓝色的毛巾把它拭擦得干干净净,洗手时也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把水溅到手表上。

记得有一次,爷爷在村子的大榕树下纳凉时把手表弄丢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急得团团转,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当着全村人的面许下承诺:谁捡到手表并且自愿归还的,他愿意给对方50元的报酬。这话说完后下午就有人把手表送到家里来了,爷爷真的很爽快地给了对方50块钱。家里人知道这事以后纷纷嗔怪爷爷太傻了,50块都能买两只全新的手表了,那只半旧的手表丢了就丢了,咱重新买就行了嘛。但是爷爷笑着摇摇头:不不不,天底下的手表我都不要,对于我来说,这才是最好的手表。

我曾经细细看过那只手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只普通的老式男士手表,不锈钢材质的链带因为长期与空气接触早已经严重氧化,失去原有的光泽了,与皮肤亲密接触的表链内侧也有了斑驳的铁锈,表盖的那块透明玻璃里面蒙上了一层擦拭不掉的污垢。在我看来,它实在是一只“年迈”的手表了。只有时针和分针不知疲倦地滴滴答答行走着。像极了爷爷那辛勤劳作、无怨无悔的一生。

爷爷最后的日子里,承受了巨大的病痛,但是他却忍着不发出一句呻吟。那只旧日戴在爷爷腕上的手表,此时静静地躺在病房的桌子一角。对于此时被病魔折磨得骨瘦如柴的爷爷来说,它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些。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形容日益枯槁的爷爷,像是有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头。

昔日健步如飞的爷爷还犹在眼前。

小时候每次我奉奶奶的“命令”跑到村子的大榕树下去叫爷爷回家吃饭时,爷爷一看到我马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乐呵呵地说一句:“二妹叫我回家吃饭咯,走!”

爷爷走路很快,他的小腿又长又细,我比划过了,爷爷的小腿只有六七岁的我胳臂大小。用我奶奶的话来解释:“因为这老头子性子急,所以上天让他长一双‘蚂蚱腿’,走路带风,快着呢!”可是我不这么想,我觉得爷爷之所以腿这么细,肯定是因为小时候生活贫苦,吃不饱饭,营养不良。爷爷走路时总是喜欢背着手,大踏步向前走去。貌似他总是忘记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我,我一颤一颤地小跑都追不上他。远远的我只看到爷爷粗糙的手腕上,那只手表在阳光的照耀下晃眼地一闪一闪……

岁月到底有无情啊,把年轻时健步如飞的爷爷折磨得步履蹒跚。

守在爷爷的病床前,他却格外担心我的学业,总是吃力地翻身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手表看看时间,然后着急地对我说:“孩子,不用守着我,你快回去学习吧。”拗不过爷爷,我只得从家里把书带到医院,但是我却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书一边偷偷地瞄爷爷。

爷爷正盯着那只手表出神,神情那么专注,好像那只手表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我恍然醒悟,他是想念远在广州的大伯了。大伯是爷爷一年中最难得一见的人,很多时候只能在过年那几天才能团聚。

尽管爷爷是那么想念大伯,但是他更加体谅大伯的不容易。他明白,最疼爱他的大儿子为了让这个家里的人过得好一点,有多么卖力地在工作。爷爷终是没有开口说出想见大伯的话……

庆幸的是,没过几天大伯就从广州回来了,他一直守护在爷爷的病床边,寸步不离地照料着爷爷,叔叔他们也都从各地回来了,大家陪爷爷走过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大人们整理爷爷的东西时,我悄悄把那只陪伴了爷爷大半辈子的手表藏了起来。晚上我拿出手表,发现手表竟然奇迹般地停止了转动,就像爷爷永远停留在我们的记忆中一样,指针也永远地指向八点四十分。

我想,或许是爷爷舍不得这只陪伴了他半生的手表,所以也一起带走了,又或许是他一个人太孤独寂寞了,也想要留一份念想。

葬礼那天,恰好是我的18岁生日。跟随着送葬的队伍慢慢移动,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爷爷,今天我18岁了,二妹子长大了。可是,爷爷您却再也不会回来看我一眼了。我有多少话没说出口啊,想说谢谢爷爷18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谢谢爷爷18年来的辛勤劳作。如果有来生,我依然想当你的孙女,到时候,请让我来照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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