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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井

作者: 蒙志军2017/07/11散文阅读

洪水形成的冲击力和毁坏性大约是早期先民年年都遇到的最大挑战,它带给人的恐惧绝不亚于噬血的猛兽。伯益深谙水的习性,他引导人们在雨季来临之前避开河道,教落户于低洼处的人们播种可以满足口腹之欲的神奇植物:水稻。他还知道地面上的河水与地下水是相通的,地下水的走向遵循某种独特的规律,据此发明了凿井的技术。井的出现使人改变缘河而居的习性成为可能,那些子嗣繁多的长者就允诺许多家庭成员迁居远离河流的平原和高地。平原和高地因为雨水的频仍而如河谷地带青葱翠绿、繁花似锦,人也因为井的存在而安然于在阡陌纵横的土地上休养生息。尽管没有河流,生命力的旺盛与繁复依旧如东向的江流沛然莫之能御。

我小时候家居县城,穿过一段不长的巷子及河岸上的一条路就见到沭河。河水成了饮用水。家里预备好一口大缸,作储水之用。有时我和弟兄们去河里抬水,河边立一座伸往河纵深处的木制栈桥,在栈桥上弯下身来,将木桶放进河里淘上水来。最怕水溅出洒在栈桥面上,脚步打滑容易摔倒,掉进河里也是常有的事。有时请挑夫送水,一分钱一担。挑夫的扁担上下晃动,宛如夹在筷子上的软兜长鱼。水使生命如槁木般的枯萎形态渐渐滋润起来,因此河流实际上是人的原乡。

井是河流的一种延伸,是河流的隐秘状态。城南大戏院边上的那口老井是我对井的最初印象,井沿是及人膝上的石围,井口被紧锁的铁栏覆盖着,透过铁栏望下去,可见井水如镜子照出自己的影子,甚是清晰,井内四周的砌砖苔痕累累。据说老井明清时就已出名,南来北往的过客都知道井水的甘甜。只是而今位于当街口,已失去了井的效用,权作一处古迹,供人观赏而已。后来我家搬到城北沂河边上的一处大院,沂河是季节河,不供人饮用。大院里有一口井,井沿上立一根很高的木柱,柱上栓一根活动的粗竹竿,竹竿一头吊着石头,另一端靠井口处吊一只水桶。打水时将桶摁下井中,淘满水后竹竿上的石头起翘动作用,加之人手的提力,一桶水就上来了。有时候我帮我妈打水汰衣,在克服石头的坠力而摁下木桶的过程中,似乎隐隐感觉到,地球的引力能拽住很多东西,未必能拽住我的梦想。

当井与人的命运产生某种关联的时候,井沿上的对话被记录下来,井便具有了文化的价值。李白写过《桓公井》:“桓公名已古,废井曾未竭。石甃冷苍苔,寒泉湛孤月。秋来桐暂落,春至桃还发。路远人罕窥,谁能见清彻。”桓温曾是东晋权势熏天的一代名将,死后留下的枯井孤寂地卧在那里,但即便如何孤寂,也比桓温的生命来得绵长。李煜的《应天长》更令人柔肠寸断:“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金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寄托于宫庭金井的春梦也如围在辘轳周遭的井绳样断了,朝代的繁华就如井底水面的影子倏忽即逝,留在末代帝王心头的只有哀怨。

不知从何时开始,井的外延被扩大了。采煤和采石油的深洞也被称作井。我曾驱车从安徽淮北经过,除了见大片过冬的麦田,就是大小和形状各不相同的湖泊,湖泊是废旧的媒井塌陷后形成的洼地。有一年渤海深处的油井井喷,泄油污染了周边海域。霍金说人类可能灭绝于下列原因:小行星撞地球、核武器爆炸、气候变暖、基因工程、人工智能。在我看来,地球可能毁灭于人对地球的不断挖掘,毁灭于除了取水之外满足贪婪需求的各种矿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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