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必读社 > 经典散文 > 生活散文 > 正文

村偷

作者: 河丁-上海2017/02/11生活散文

人不是生来就是要做小偷的,可是人多的地方总会有小偷,哪怕仅是个穷得叮当响的小村子,也常有那么一两个手脚不干净的人。我称呼他们为“村偷”。

这样的村子里,并没有什么好偷的,可是破坏性却是巨大。如《觉世名言》里说的,他们是“搅世的魔头,把一座清平世界,弄得鬼怕神愁”。一只鸡、一只羊甚至一碟一碗对于村里人家来说,都是可怜的一点家当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村偷们最喜欢对这些东西下手。每一次成功的偷窃之后,就会有人关起门来在家中窃喜,也必有人咬牙切齿,用恶毒的咒骂宣泄愤怒。大多数时候,遭窃者明明有确切的怀疑目标,可苦于没有抓贼于当场,也不能寻上门去讨个说法,只能扯起喉咙,村东骂到村西,村南骂到村北。不会骂的,最多骂个半天一晌,就自感无趣,哑了火,悻悻然回家;会骂的,可以坚持十天半月,每天骂得昏天暗地,直到心底的郁闷发泄完毕,才接受了失窃的现实。不管会不会骂,都有些村民愿意聚拢过来,陪同遭窃者在怒气高潮的间歇嘈嘈切切,指指点点。而这一切,并不会影响某个人的自在与安然。

时间翻回到一九八零年前后,在生我养我的村子里,这样的事情很常见。

我不记得当时公认的村偷是谁,只记得我家和前屋后院、左邻右舍的叔爷婶娘家都丢过东西;不知道他们怀疑哪一个人,只知道他们都曾从村头到村尾骂得山响。还清晰记得,一次从外面玩耍回来,看见母亲神色慌张地在屋里屋外四下里检视是否丢了东西。我问怎么了,母亲说:刚才二赖子来过,看看丢啥没。

二赖子比我大几岁。他娘是他爹花一头大黄牛的钱从人贩子手上买来的,是个身材瘦小但长相很耐看的四川小女人。二赖子两岁那年,他娘丢下他逃回四川了,他爹从此喜欢上了喝酒,二赖子无人管教,渐渐染上了说瞎话和手脚不干净的毛病。很多时候,他偷了谁家的鸡,顺了谁家的菜,我是知道的,因为他喜欢向我炫耀他的战利品。每次我都觉得好玩、刺激,甚至自己也有点蠢蠢欲动。我最终没能抵制住诱惑,也跟随他偷了几回,只是不敢把战利品带回家,偷窃过程中的那种刺激已让我满足。

后来,我还是把偷来的东西带回家了。也许是因为人在真正成熟之前,原先设定的底线是很容易打破的,我相信村偷们也一定经历过这样一个过程。那是一年夏季,淝河发大水,我跟二赖子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到河湾里割草。说是割草,其实是割被水淹没的庄稼,那些庄稼已经被水泡了一些时日,收成无望了,大人们默认孩子们去割回来喂牲口。割了半袋子“草”的时候,我们发现一块被水淹没半截的瓜地,金黄、暗青、乳白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香瓜蛋子或杂乱地散布在碧绿的瓜秧里,或漂浮在水面上。瞧瞧四下里无人,孩子们一哄而上,连争带抢,纷纷摘瓜,直到都把袋子填满了才如潮水般退去。回到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错误。母亲脸色铁青,问我这瓜哪里来的。我喏嚅着正想寻个合适的理由,母亲已经顺手抓起一根床绳没头没脸地抽将下来,我不敢逃,只是在原地蹦跳,尽最大限度地躲避落到身上的绳子。我叫你偷!我叫你偷!母亲出离愤怒地嘶喊连同皮肤上锥心的疼痛就此深深烙印在我的生命里,“人家的东西不能拿!”这句话我永远不敢忘记。

父亲知道后,没再打我,却照例给我讲了一个听得稀烂的故事:一个死刑犯临刑前,他娘问他还想吃点啥?他说俺想再吃您一口奶。他娘解开衣服把奶头塞进儿子嘴里,死刑犯竟然一口咬下他娘的乳头,恨恨地说俺偷东西回家的时候,您不教育俺,却夸俺能干,要不是您俺怎能有今天? 父亲最后还重重地说:树不修理不成树,人不捋顺不成人啊!

二赖子是没人打的,也没人给他讲故事。他长大后还是偷,甚至还变本加厉起来。之前的村偷不知从何时起被人们淡忘了,二赖子渐渐成为村民们主要的咒骂和怀疑对象。他已不满足于偷些小鸡小鸭、蔬菜瓜果,还偷猪羊狗牛。当然,这些绝大数都是没有证据的,只是村民们笃信即使不是他偷的,也是他勾来外村的小偷来做的。有一次,村长早上起来发现院内羊圈里的大山羊不见了,寻到屋后,发现茅厕旁边血污一片,一挂白生生的羊肠羊肚扔在大枣树下,地上有几泡尿渍,还丢着好几支烟头。这明显是团伙作案,并且当场就在人家屋后宰杀了,真是嚣张至极!

也听说过几次丢牛事件,最邪乎的是八里张村的一次。牛主人早上起来去牛屋牵牛,怎么拽牛也不起来,转到牛屁股后一看,大黄牛两条后腿竟然不翼而飞! 这样的事情,村民们都算在了二赖子跟他那些能勾来勾去的村偷朋友身上了。当时,我是深信不疑的,这事是爷爷在世时告诉我的,他老人家总不会故意骗我吧!

我初中毕业的时候,二赖子终于犯了事,被抓起来判了五年刑。村里人都说他被抓就是因为偷牛,虽然没被当场抓住,其他同伙在审讯中还是把他给供出来了。正是因为这五年,我们彼此的世界错肩而过,很长一段时间不了解对方的生活。听家里人说他刑满释放后去外地打工了,一去多年;而我自那时起就到外地读书,工作,成家立业。再次见到二赖子时,他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父亲,小儿子也到了他当年犯事时的年纪了。

一次跟母亲聊起二赖子的事,母亲说二赖子劳改结束回来后就变好了,再也不偷了。我问还有人偷吗?答案是肯定的,其实我也知道是这个结果。步入不惑之年的我,已经具备足够的经验和知识正确理解身处的世界。我知道人群聚集处总会有小偷,不分古今,也不分城市与乡村;我知道村子里嘈嘈切切的村民与令人憎恶的村偷都会生生不息下去,这无关富有还是贫穷。

更多生活散文

猜你喜欢

更多生活散文

必读文章

更多必读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