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月光

从共和到江门，三十公里，近一个小时。数里奔徙间，我们曾路遇很好的月光。

八月十五，自古以来的赏月好日子，到如今，当然已有些失掉了原味，“专家们”声称今晚八点是赏月的好时候，听者又几何——反正我是未曾多在意。

然今晚，从共和返回时，还是有些不同。

连接两个城市的路上，仍有许多少有人烟的山林，我恰是在此时，偶遇到这一切。月亮是如此大而圆，我曾在此之前的数夜，看着它慢慢由下弦月变得圆满，如今，颇有一种葡萄终成熟的快乐，但令人惊讶的当然远不只如此。

那时果然是赏月的好时机——近旁竟没有半丝云的痕迹，月亮毫无保留的光辉，如此清晰舒朗的洒下，只远远可瞥见不知名的远方有云的阴影。这光洒在这山林中，正是连近旁山上的树形都可明了的明亮。但这又不只是明亮，它又是如此柔和，在你将看清而未可行时，柔和的掩去细节，徒留你在清晰而又朦胧的梦中。

诚然这月下的景色是如此诱人，车却是没有停下的——当然也不可能停下。所以耳边唯有猎猎风声，仿佛是风在耳膜处的一场演奏，声声起伏，却予人以安宁。又去看那远方，月光渐远渐退，给远处的群山染上一层似紫非紫，似蓝非蓝的雾霭——好像日出而未出之时，又不只如此。这是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色，静谧，而又有一丝不可捕捉的诡谲。矛盾着的美景和耳边起伏的风声混合，令群山与月光也波动起来，像海浪般起伏着，波动着，却又在统一的宁静着、安详着、沉睡着。

头顶的路灯微弱而又时有时无——正是把世界还给了月光。我在这月光中闭上眼，就如若坐上了一列开往远方的旅车，不知起点，不知终点，茫然中却又确定着的平和——不论是征途还是归途，总是我们心中期望的远方。心也是随着旅车越飞越高，使我终有一刻成为不受时空拘束的月光中的自由旅人。

再睁开眼，已是收到了月光馈赠的平和宁静。城市间的山林，其中有时而掠过的人家灯火，我却未曾感觉到其中的晃动人影——它们都变成了静态的一盏盏灯光，好似是被月光暗淡了光辉的星星的投射。行驶中的我们是否也是哪颗星星的投射呢？这个想法在脑中转过一瞬，我便觉得有些好笑，这下可真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了。

终于开入了城镇，迎面正是充满人烟气息的热气——和山林间的清爽是如此不同。且我此时也终于明白那些浓云在何处了，因他们正使圆月成为一个模糊的月影。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失望。路边三两的行人多起来，天上的月模糊起来，我心中的月却愈发明亮。我们远离人群是为了获得寂静，融入人群是为了温暖。可在这一进一出中，无论如何，月始终是不变的。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这大概就是本心。

我并未因此而失望，其实又不仅于此。就像我不曾期待，我也不曾畏惧离别。离别终有时。我惊喜于与月不期而遇的缘分，又欣然接受这月光终有一刻的无踪。因为有相遇就定有离别。萍水相逢不强留，是为了更好的怀念或再见。

三十公里路，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我曾遇到过很美的月光。像朱自清推开门，终有一些对月下荷塘的留恋，我心中大约也常有一处，荡漾着那如水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