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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年

作者: 刘腊梅2016/02/23情感散文

这些年,乡村的年并不热闹,甚至可说是清冷的,像秋收过后的麦田,有着丰盈的意思,却又是成熟褪尽的萧条。也像生产过后的女人,娩出辛苦孕育的实体,肚囊虚弱地空着,但它必竟叫“年”,规矩兴了几代人,意义自然在那儿。真正热闹起来,还得等到正月里,媳妇闺女回娘家了,才算旺气。

母亲照例早早准备着年货。以前这些活儿都是奶奶在张罗,母亲只是小媳妇儿,给奶奶打个下手,有时候也无伤大雅地做回主。如今媳妇熬成婆,母亲成了掌家的台柱子,心思里自然得装着全家老小。

“今年请陈太婆和我们一起过年。陈太婆也真犟,前年村里让她去敬老院,她说什么也不去,说是乡里乡亲习惯了,离不开。她八十多岁了还种着菜,也没见她生疮害病的,就是过年过节眼前没个人,着实可怜。”母亲说的陈太婆,也不知道是哪辈高邻,占了夫家的高辈分,从我记事起,大家就叫她陈太婆。

“太”字是很有威望的,但听母亲说,我就差点被陈太婆掐灭在萌芽状态。上世纪八十年代,母亲悄悄孕育着我,太婆是最大的威胁。镇里成立了一个计划生育工作队,太婆是队员,工作积极,一点不循私情,对村里育龄妇女知根知底儿,哪家媳妇大了肚子,逃不过她的眼睛。村里人对她又恨又惧,背地里甚至咒她断子绝孙,我在她的高压态势下侥幸躲过死劫。岁月轮回,不知是应了咒还是遇了巧,陈太婆儿子失踪,媳妇改嫁,孙儿远走他乡,她一个人凄惶地留守在村里。村人也偶有帮衬的,却终究隔着血缘。

我奉母命去请陈太婆。太婆家陈设简陋,都是上了年岁的旧物,都是物尽其用的样子,只一副红底黑字的春联,有两团节日的喜气,是村里送的。灶堂里有股猪肉萝卜的食味,不够充盈,却是质朴的。太婆对于我家的邀请,显得有些意外,显然母亲事先并没有支会老人。老人眯觑着眼,把我打量得十分仔细,好半天才认出我幼年的眉目,枯手拉着我,絮叨半天:“好久回来的?都不认识了,难得你母亲还惦记着我……”太婆的手指甲很短,嵌进肉里,镶着灰黑的边儿,是灶灰和泥土的混合物。也不管我答不答,她只拿些我们彼此之间有着关联的旧事絮叨。

我挽着太婆出门,她小心谨慎地在蛀满虫洞的木门上挂了把略锈的铜锁。我心里笑她的迂,她的那些旧物什,其他人是不屑的。走出小半程,太婆想起什么,让我在路边等她,自己折回身去,枯瘦的身子在田埂上移动,像一支干透的柴,白头发有些乱,像风里的一篷荻花,有点花谢花飞的苍凉况味。原来清晰的旧貌在眼前竟是模糊了,目视如此孤老的背影,还有什么宿怨不能释怀?

太婆颤颤地近前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口袋,递到我手上:“今年我种了点花生,老了牙不好,嗑不动,就留着有个人来好打发。”这句话,是她一生最温柔的总结。这位要强了一生的女人,在数十年的日夜中顽强地老去,骨血里种的勤劳扎了根,长出了信念,像这块贫瘠土地,没有丰硕的果实,却是熟旧的亲切。

风还是有些冷,冷风中是母亲炊出的温暖的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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