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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更声

作者: 卢炎丽2016/02/03精美散文

记忆中,村里打更的中年汉子,个头矮墩墩的,四方脸,高鼻梁,尤其嘴角很厚,一张一翕,颇似田间长过了期的裂口萝卜,故有“萝卜嘴”之诨号。萝卜嘴及其敲出的悠远更声,给我们单调而严寒的冬日夜晚带来了无尽的欢乐和快慰。

冬天的乡村,没有太阳的日子,奇冷。黄昏很模糊,一下子就被黑暗吞没。那村后裸露的楝树林一下子成了剪影,面目狰狞,一反寻常的温和和慈善。

一俟天黑,村里人撂下饭碗,就听到村尾萝卜嘴敲着铜锣 “哐——哐——哐——”的打更声。他每走几步便用力敲一下手中的大锣,边走边敲,边敲边喊:“门窗关好,小心火烛!”尾音拖得长长的,在暗夜凝滞的空气里震颤。那更声飘过潺潺流淌的小河,飘过岑寂空旷的田野,飘过高高矮矮的屋脊,回荡在小村夜空,缓慢、飘渺、苍凉。

一年四季,惟冬天打更。打更的一般睡在大队部里的地铺上。到更点时,便一手提着小小的灯笼,一手提着铜锣,步履蹒跚地穿行于凹凸不平的泥土路上。倘若雨天,那路上黏稠稠的,像糯米粥,打更的长套鞋上满是乌黑的泥,像爬了好多泥鳅。打更一夜算10个工分(约3角钱)。上半夜一般喊“火烛当心噢——”,下半夜则喊“平安无事喏——”。每隔百米左右敲一回锣,直敲得人沉沉睡去。在梦呓中,依稀听到一两声悠远的更声,有时也被一阵犬吠淹没。下雪天,打更的顶着簌簌雪花,提着迷离的灯笼,出没在深巷小弄里。雪花给他披了一层银银的白。但那更声伴随着呼呼的风声,温暖着村人的梦。

晴朗的冬夜,没有风,月亮早早地蹲上榆树梢。我们搁下饭碗,兔样窜出来,三五成群地来到大队部,等着打更的萝卜嘴。冬夜的乡村极其静美。树枝皆如铁质剪影,把湛蓝的天空和银白的地面切割成无数诡谲的形体。月儿莹莹汪汪,要滴下汁液来。高低错落的墙角投下的暗影如被风卷起的电影屏幕。冬夜里的一帧帧黑白照片,染着岁月的底色,透着乡村的恬淡和平和,渗着乡村的温馨和质朴。

我们跟着打更的跑东跑西,一路上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好不快活。萝卜嘴戴着发黄的雷锋帽,套着露絮的大棉袄,黑暗中,像个臃肿的怪物。我们一齐吆喝着“火烛当心噢——”,惹得狗们狂叫,那架势有如日本鬼子进村了。疯过头了,打更的也嫌烦了,便吆喝几声,赶我们回去,还哄我们再不回去夜里就 “演电影”(尿床)了。这一招果然奏效,伙伴们便悻悻地回家。于是,他又顶着北风寒气继续打更了。

乡村生活伴随着饥馑和维艰,那寂寥的冬夜,是更声抚慰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变得柔软。现在,村里都装上了路灯,以前的泥泞土路都浇成光洁的水泥路,村口甚至还装上摄像头。家家都装上牢固的铁门。高门深院,挡着如水的月色,挡着稀疏的鸡鸣犬吠,挡着不设防的淳朴岁月。现在村里的安全设施齐备,但从前那诗性而古老的更声,不经意地,在某个寂静的午夜,穿过我们日益荒芜的梦乡,给我们带来久违的温暖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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