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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炉匠

作者: 赵志勇2016/02/03散文阅读

村中已很少有人记得那个靠手艺吃饭的小炉匠了。

小炉匠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去世时七十来岁。此人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锔盆锔碗、箍锅,外加修理锁子配钥匙。二是推牌九,而且逢赌必输。

日久天长,村里人把他的事编成了顺口溜:“叮叮当,叮叮当,白天挣,黑价光,起名就叫锅老双。”村童们对朗朗上口的歌谣大感兴趣,个个记得牢牢的,只要扫见他的影儿,便一齐呐喊:“叮叮当,叮叮当……”小炉匠也只是一笑,并不急。有时,走近了村童,故意把肩上的担子猛一撂,装作追赶的样子,村童顿作鸟兽散。他笑得前仰后合。

小炉匠个头不高,烧饼脑袋,喇叭嘴,唇上两绺黄须俏皮地撇向两侧嘴角,像极了《水浒传》里的鼓上蚤。脸和手半月二十天也不洗一次,黑黢黢的,只衬得牙齿白。小炉匠住在村东两间土坯房里,家徒四壁,唯一的摆设是青砖垒的一个池子,中间填满茅草,那是他的炕。至于吃饭就更不讲究了,早晨就在屋外的灶火上做点简单的,马马虎虎吃下。中午走到哪儿吃到哪儿。

谁也说不清楚小炉匠的手艺是跟谁学的,只知道他年轻时便挑着担子走四方。小炉匠的担子,两头是柜橱,放置锔盆锔碗及修锁的工具,钳子、锤子、砧子、钻头、钻弓、锔子等,一应俱全。担子一头儿,竖着一根木棍,挂着一串串形形色色的开锁钥匙,此系买卖人的幌子。担子是枣木的,早已磨得溜光,像包了浆的红木家具,昭示着主人与它相伴的年头。小炉匠因担子挑得久了,就像身上的一个组件。他右肩累了,脑袋一拧担子自动换到左肩上,左肩累了,脑袋反向一拧又回到右肩上。看他挑担那可是种享受。无论到哪个村,他一般都在临近中午时,中午村里人多。进了村,他一定得找有大树的十字街口,在树下扎好摊,便咧着嗓子喊:

“锔盆锔碗箍锅喽——”

“修门锁配钥匙喽——”

“修飞机焊大炮喽——”

喊这么几嗓子,家家户户的大门便吱咛咣当地开了,人们便提着抱着该修的瓶瓶罐罐、瓢瓢碗碗从四面围拢上来。小炉匠见人越聚越多,便先逗会儿嘴:“里三层,外三层,看不见的打能能。”

一边逗着嘴,早将赵家的海碗,钱家的瓦盆,孙家的水缸,李家的铁皮锁等活儿接到了手。干活时,他往腿上铺块布,将缸的裂纹处用刷子刷净,仔细对好,用膝盖夹住,取来钻,左手拿钻,右手握弓,一推一拉,开始在裂缝的边缘两侧对称打眼,再将锔钉用小锤敲进去钉死,最后从一个油布包里弄点白灰腻子抹平裂缝。

小炉匠的手艺在当时很吃香,每天总有块儿八角的活钱入账。

小炉匠所在村子叫六市庄,集市甚大,有牲口市、粮食市、棉花市、蔬菜市、日用杂货市等,据说村名就是这么来的。可是小炉匠从不赶本村的集。为什么?村里谁家有活儿,都送到他家,晚上干。他对于乡亲送来的活儿有的免费,有的只收本钱,大家都乐意找他修补。由于人缘好,又可怜他是光棍,农村历次运动都没有人为难他。小炉匠不赶家门口的集,腾出工夫走乡串村。时兴独轮车后,小炉匠不再挑担子,推起了蚂蚱车,这可比挑担轻快多了,脚下似生了风,刚一入村口便开始喊那几句,一直喊到十字街口大树下。人们围拢上来,他依然要逗嘴:“独轮车,真不赖,推车就比挑担快。又轻巧,又稳当,随高就低不侧歪。”

说话间,一个老太太递上一个老年间的铁皮锁:“看看哪儿坏了?还能修不?”

他接过一打量:“一会来拿,保管开起来轻巧,钥匙一插就开,比落个蝇子都轻。”等那老太太一走,他便对身旁一人道:“锁子眼进泥巴了,抠出来就行。这两毛钱挣得容易。”他得意忘形,说走了嘴,露出了他狡黠的一面。转瞬他便意识到了,又道:“接了这把锁,算是开了张,干买卖的来个钱不容易。”

有一天,贾店村一家修配厂的锅炉开裂,急得厂长团团转,换新的又要耽搁工期,兰小双来了:“物件不大,我帮你锔锔它。”

“沾不?”厂长不大相信。

“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这瓷器活。你给我派几个好劳力,甭管了!”结果,他用锔盆锔碗箍锅的办法,给锅炉打了一溜大锔子。修配厂又开工了。事后,厂长打算把他要到厂里上班,可他的烧饼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干,不干,受不了那个约束,一个人多自由。”说什么也不肯挣现成钱。

时光荏苒。到小炉匠老年的时候,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推车了,每天出门要靠外甥帮他,一直到他干不动了。干了一辈子,按说应该攒了不少钱,可惜他嗜赌如命,每天挣得钱输不光不睡,他到死都没弄明白,为啥他逢赌必输呢?

他死前,把用了一辈子的干活家当全卖了。或许,他已预料到这门行当迟早要绝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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