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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消失的河流

作者: 吴成刚2016/01/18优美散文

一个人的回忆,时常在故乡的河流里溺水,故乡的小沙河,时常顺着湿漉漉的回忆来到眼前。

家乡的小沙河,其实叫白露河,由南边的商城县往北缓缓流入淮河。就在白露河经过的这段水流的两岸,盛进了我的童年时光,给我单调的童年生活增添几笔烂漫色彩……发生在河两岸的故事,在我记忆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

天堂是什么样子?我想,大概也不能好过小沙河两岸。一条细细的河流将我们伞陂镇与传流店乡温柔地隔开。然而却不能隔断我们两岸间的频繁往来。河东有一片我们河西人的岗地(具体是怎么划分来的我没有向长辈们问个清楚)。那时我们会跟随父母趟过河水去河东岗地营务一些旱作物。在蓝天白云下,在花生地上,我们这些孩子像小牛犊似的欢悦地打滚、肆意地奔跑。时光就像身旁的河愉快地流过。那时的我们脑袋里又能装下多少问题呢?那个不被烦恼困扰的年代,虽离我而去。但仿若梦一样的往事,萦绕着思乡心切的我。漂泊的生活现实得一塌糊涂,而做梦和梦醒后的回味,足以熨帖我这颗在尘世上颠簸疲累的心。

我的小时候很喜欢和母亲一起去河对岸的经坊寺老集。老集嚣闹繁荣,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尤其爱吃一种裹着热乎乎糖浆的发面馍,闻一闻就能流出口水来。每次赶集我都期盼卖馍老人的出现,除了暴雨天不能逢集之外,他的吆喝声总会从街边悠扬地传来,“白馍热的,满糖馍。”身为馋猫,觉得那声音是那么地动听温暖,仿若勾魂的小曲儿将我的心向老人的馍筐拉近。老人从街南头到北头,然后穿过拥挤的人们从北往南去,不停地吆喝,反复地掀盖那热气腾腾的馍馍,筐子上的热气哈着他那有些疲倦的脸。

经坊寺很古老,母亲说在她小的时候就有了。我村与经坊寺集隔着小沙河,两地相距约3公里。每隔一天逢一次集,为单数日。母亲和同村的婶子们挎着竹筐,一路上说着闲话,踩着田埂,趟过河水,再穿过一个村子就到了。因为有说话的伴,这一程略去了无聊,添了欢笑。我们这些爱赶集的孩子,喜欢过河,喜欢河对面的斑斓小吃。经坊寺老集小商品经济实惠,品种繁多,很适合村人们的选购。若是逢上涨河水,就会有人架起木桥或摆起渡船,供赶集的人们来往。到了秋收,摆渡架桥的人就会挨家挨户收取过河所需的粮食,以维护船只和木桥的正常使用。一般水浅架桥,水深渡船。

往后过了好多年,卖馍的老人去世了。老人的女儿嫁到了我们河西,与我们成了邻居。这个新媳妇很快被村人称道:勤劳,善良,持家。然而,好人命薄,新媳妇生了两个孩子之后,竟然跳河自尽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这河水蒙上了一层阴森恐怖。村人很怀念那个卖馍老人,也为他的女儿自尽而叹息……

河西是我们黄堰村的树林,树林的西边是两片竹林,竹林被一条明晃晃的土路分开南北两段。竹林和树林就是我们的河湾。那时河湾由老张看护着。河湾地势低,往上约三米就是老张居住的守林屋和我们村的大片庄稼田。在我眼中,老张是不会孤独的。他有一只凶狠的猎狗,还有好多黄橙橙的梨树。到了秋天树上鲜梨欲落,让人眼馋得不行。我想,老张守着这样的好吃食一定不会感到寂寞吧。

孩子的鬼心眼多,一起打起老张梨子的主意。大孩子驱狗,我们几个小不点儿负责偷梨。树很矮,踮起脚尖也能摘上几个梨。偷的次数多了,离地面近的梨子都被我们摘完,再高一点的果实,我们奈何不了了,就只能恨自己个子矮,干着急,没办法。大孩子们的脑瓜灵泛:教我们使劲地晃树。梨子经不起几双小手地晃荡,纷纷摔在地上。美中不足的是——梨子落地就摔破了,露出雪白的瓤儿,地面上的一些泥沙也混进瓤里。老张不在河湾的时候,我们偷起梨来,显得肆无忌惮。有一次,大孩子们侦查失误了。他们明明见老张出门了,可是正在我们热火朝天地偷梨捡梨时,老张却拿着一截竹棍喝着就冒了出来,吓得我们魂飞魄散,梨子散开一地,来不及拾,跑命还来不及呢。

我们眼睛里的老张,常常是面无表情,从没见他老人家笑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些顽皮的家伙总惹他生气?可那些满树香甜的梨子任他吃个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要是我,做梦都会笑呢!

河湾的树林是我们放牛娃的乐园。春天我们放牛时经常采野草吃。有一种草,根较粗,嚼在嘴里甜丝丝的,我们叫它“鸡腿子”;还有一种叫“茅薏”的野草,剥开嫩绿的草叶,里面露出雪绒绒的瓤儿,吃起来甜甜的,口感极好。夏天,我们放牛的方式十分简单。把牛往树上一拴,迅速地除去衣服,像落汤圆似地一个个掉进温热的河水中。贪玩是我们的天性,而填不饱牛肚子就无法向父母交待,只好先甜后苦,让屁股蛋子跟着受苦。过一段时间,屁股上的旧伤未除,又忘了痛。第二天,我们继续把牛拴在树上。这个不会言语的家伙,吃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树周围的草儿吃得露出土来,可肚皮还是瘪塌塌的,缰绳在树干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将牛困在原地,动也不动;而我们在河水里游得像鱼儿一样欢畅,怎还记得昨日的伤痛?

小时候我听过一首歌——郑智化的《水手》。“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于是我也脱了鞋袜走在沙滩上。俨然就将小河幻想成大海,将河滩当作了海滩。因为没有见过大海,在我心中它是那么神秘和美好,向往之情油然而生。后来,我常常一个人沿着河边行走,没有目的,感受着愉快的意境和一个孩子独处时对这个世界和自由的未知和困惑。而今,我见到了大海,却不能完成一个人的行走,忆起在沙滩上独行的时光,心中流露出无比纯真的怀念和向往。

有一年,我在家中创业,带着两岁的儿子来到河湾。秋末早晨的河湾落叶缤纷,鸟雀的叫声打破了林子的寂静,当然还有我和儿子的脚步声。我们径直走到沙滩,在上面捡漂亮石子,还有彩色的小河蚌壳。在沙滩上我极力找寻自己儿时丢失的影子。儿子在一旁玩得非常开心,我将注意力投在了他孤独又快乐的自娱自乐中。虽然我再也不能回不到小时候的无拘无束,但那个秋日的早晨一定是铭刻在我的记忆里了。望着孩子稚气的笑脸,心想:在现实中,何必将幸福定义得那么虚无缥缈呢?

我远离故乡来到岭南深圳,小沙河成了远方的风景。小沙河像时光一样,一刻不停地往前流淌。经过河水的洗礼,河两岸终将承受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变化。老家的亲友说,小沙河现在已经被污水污染了,河水不再清澈见底……在我的潜意识里,小沙河失去了她的明澈,失去了明澈的眼睛,成了一条瞎河。

在我短短几十载的人生里,小沙河又总是那么鲜明突出,那么意义深远;它总是以童年时期的样子出现在我的梦中,成了我梦中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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