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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哭

作者: 美人锥2015/12/28伤感散文

关内关外,下雪时的感觉迥然不同。

关内的雪是软的,关外的雪是硬的。关内的雪,像揉碎了白云飘飘而下;关外的雪,像砸碎了冰渣狂飞乱舞。关内的雪,是妖妖绽放的花瓣;关外的雪,是自然生长的针刺。关内的雪,组成一块湿湿的毛巾,有几分调皮地裹在脸上;关外的雪,组成一把锋利的钢刀,非常粗暴地刮在脸上,撕出钻心的疼。

但,关外的雪,表面虽然粗犷而刚硬,却包含着内敛的丰腴和温润。趴在窗户上张望,雪花在空中飞舞,透着秀美,透着潇洒,透着沉香——像浓烈的东北高粱酒。当雪花发现你在偷窥时,蓦地伸出手掌,调皮地敲敲玻璃,用“啪啪啪”带有韵律的声响驱赶“逃票”的观赏者。

雪,是有感情的!——这句话,经常挂在爹的嘴边。

第一场瑞雪洋洋洒洒,覆满了小小的菜园。寒风中,乌青而萧瑟的茄秧擦上一层雪粉,滋润出一张张笑脸。白天,雪初融;夜晚,又冻上。这时,用铁锹把茄秧连根挖起,根须择清洗净,再掰成小段,和干辣椒一起放进大锅中加水煮,滚开后,舀到盆里泡手或泡脚——这是治疗习惯性冻伤最佳的方子。

如果问为什么,爹一定会说,雪,是有感情的。第一场雪冻过的茄秧已经融入了雪的情感,能治病。

当然,能证明雪有感情,爹一定还会提到我的表叔。

表叔年轻时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当兵,转业回来后考入了乡电管站。电管站一共四个人,既管线路和设备维护,又管收电费。表叔进电管站两年,老站长就退休了,表叔成了站长。

站长手下只有两个兵,官儿不大,责任不小。全乡的面积超过200平方公里,丘陵连绵,地广人稀;春天大风,冬季暴雪。在这种环境下,想保证稳定供电,除了努力,还需要运气。

前年,表叔荣任站长进入第五个年头。整个冬天,温度计上的小红点儿都慵懒地在零度附近做俯卧撑,更没有下一场像模像样的大雪。悠悠间,表叔松了一口气,已经立春了,这个冬天就这样平安的过去了,因为冬天翻山越岭去巡线、去修理是最折磨人,也是最困难的。

但偏偏天公不遂人愿,三月初,气温玩了一次蹦极,一跃而下,到了零下二十度。傍晚狂风骤起,然后大雪纷飞。表叔不敢怠慢,留在电管所没敢回家。

大雪飘飘洒洒,一夜未停。凌晨五点多,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是季家村的村支书,他的语气很是着急,说本村凌晨突然停电了。四组村民赵树文的母亲因病卧床吸氧,眼瞅着氧气瓶的压力越来越低,但没有电,制氧机开不起来,人命关天,他希望表叔无论如何想办法解决。

原本可以打电话叫手下的两个兵赶去处理,但时间紧急,他俩赶到电管站,说不定天都亮了。表叔放下电话,决定自己去,时间还能快一些。他穿上衣服,蹬上棉靴,戴上狗皮帽子,背上工具包出发。可这会儿,风已经把雪堆在门口,拒绝让表叔出去。他打开了窗户,跳出去,清理完门前雪,才打开房门。

积雪接近腿肚子,下面还有冰,表叔推出摩托车,又推了回去。他举着手电筒,在茫茫的雪雾中挖出一条路,深一脚浅一脚,迤逦前进。

表叔一直走到大雪初停,太阳站在东山上露出半张脸,顽皮地照在他的身上。此时,帽子、衣服上尽是雪,眉毛和胡子上也结满白霜,打扮出一个东方圣诞老人。表叔长出一口气,他已经翻过最后一道山梁,变压器站就在眼前。

表叔走上前,打开锁,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撬开柜门,他发现保护跳闸了,试探着推上,咔地一声马上又跳了——肯定有短路的地方。

沿着线路向季家村方向找,终于发现一棵树,树冠萧萧,其中一根粗壮的枝桠,结成一大串冰葫芦,冰葫芦压在线路上导致的短路。表叔庆幸找到问题很顺利,连忙爬上树,把冰葫芦打下来,处理完返回,再推闸,终于送上电了。

表叔知道,这里离村支书居住的季家村二组大概还有三里路,穿过前面一片树林,最多半个小时,就能走到季家村二组,他想歇一歇再回电管所。

表叔从山坡上缓缓滑下来,走进树林。多年的落叶埋在雪下,踩上去,除了嘎吱嘎吱的雪响,还有叶子的尖叫。表叔心里放松,脚步失稳,一个趔趄,滑倒在小小的树坑里,体力有些透支的他,想站起来,忽然发现左腿抽筋儿了,他暗叫不好。狠命地捶、揉,却没有任何缓解,表叔翻滚着离开树坑,但雪地上的冰冷很快使他的右腿也失去了知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表叔努力地爬起,刚刚跪起来,就又跌倒了。他只得沿着整齐排列的树线向前方爬。爬了一会儿,他想到了怀里的手机,拿出来,可怜的信号只有忽明忽暗的半格,而且零下二十多度的温度下,按下数字键,屏幕上所有的反应都成了分解慢动作,须臾,又自动关机了。

这时,天空又阴沉起来,雪花蹦蹦跳跳地来了。表叔趁着意识清醒,继续向前爬……

临近中午,从县城开来的班车停靠在车站,有几个村民下车。班车的噪音刚刚消失,有人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声音,顺着声音追踪,终于找到表叔,他机械而僵硬地举着一根腰带正在抽打树干,嘴里呜咽呼叫着,他的声音已经沙哑,意识有些模糊了——他在雪地里,至少已经三个小时了。

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扛回家,村支书闻讯赶来,那个风雪紧裹的冰坨被放在炕梢。脱下外衣,内衣却硬邦邦的和皮肤粘在一起,只能用剪刀一点点剪开。一大盆雪放在旁边,几个男村民分工协作,开始用雪搓他的身体,搓一会儿,雪融化了,再抓一把雪,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四十分钟以后,表叔的身体逐渐有了温度,脸上开始抽搐,大家终于从死神手里把他抢了回来。

表叔是在表婶进屋的时候睁开眼睛的,他嘴巴动了动,却没能够发出声音来,表婶流着泪,把耳朵贴近了,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词,莫名其妙地重复道:雪在哭?……

不幸中的万幸,表叔除了一根手指不太灵活外,没留下后遗症。

后来,爹总结说,冻僵你表叔的是寒冷,不是雪;救你表叔的,正是雪。如果用水、用热水袋、用火炕救他,他至少残疾,或者早就没命了。

那年年底,表叔被评为省先进工作者,当他上台领奖时,读他事迹的主持人声音哽咽,坐在电视机前的亲友们,没有一个不哭的。

这时,我忽然注意到屋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打开房门,一阵风拔地而起,打着螺旋威猛地向我袭来,在关门的瞬间,我分明听到雪花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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