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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城

作者: 林韵2015/12/28精美散文

花落入流水,叶黄在树梢。春有春的廖落,秋有秋的明媚。

黄昏时分,会有一缕余光,伸进流水深处,抚摸花的某道伤痕、某种疼痛。会有一滴清雨,留在枝的尖端,照亮叶的某点坚忍、某份纵情。

那些时光真的过去了吗?

怎么还能听见,黑夜深处,泪滴砸在地面的声响,在心里灼烧成洞。

怎么还能看见,面对灰白而厚的空气,找不到寄语的门,只有孤独离去的背影。

从幽寂的古井里捧出水来,送到你面前,不肯从指缝里漏掉一滴,需要小心翼翼、屏心静气的姿态,需要固守紧闭、不能松懈的表情,需要理性坚韧、不可散乱的心魂。

低到尘埃里。是屈辱,也是甘心。是悲悯,也是宽容。

人在爱中,恍若在花朵的柔软里,伸一伸手,甩一甩头,就可能造成撕裂般的痛。

人在爱中,似乎在蛛网的紧密里,扯不断的纠缠,理还乱的粘连。

人在爱中,最好站在空旷的星空下,只为仰望的那个瞬间,有你与我并肩。然后,让天高,让月明。

只是必须独自面对隐痛。像在被挂破的衣服上,绣上一朵梅花。从容地配色,舒缓地行针。像珠蚌对待进入柔软身体里的沙粒,慢慢地包,静静地含,自有洁净晶莹。

也许,这便是最好的想念吧。

不能抹去你远在的样子,也不能将时光拉近,辨认存在或者失去。

如何能应和季节转换的脚步呢?如何能跟随命运旋转的速度呢?一忽儿,就是青春流逝。一忽儿,就是人在远方。

人在世间,就像坚硬的岩缝里,放置着一颗柔软的种子。想自由生长,纵情喷洒花朵。想身处云端,将世界包裹在胸怀。

岩缝如此之小,泥土如此之少。种种折磨、苦痛全都出现。干渴、摧折、寒冷、临近死亡,而后绝处逢生。

由扭曲而苍劲,由苍劲而木然,由木然而枯槁。

新树长,岩石崩。如果敌不过这一切,就只能与自己为敌了。

我无力剔除背景的庞杂,城市的浊重。

一只鸟儿从眼前掠过,毛色中那点亮白,瞬间出现,瞬间消失,像闪电,像水痕,又像爱情,让人引颈张望。台阶上,贴满银杏的落叶,灿黄而凄凉。恍惚燃烧。恍惚灰心。枫叶深红,正在蜷缩枯萎。恍惚热烈。恍惚残忍。

处处皆是惊鸿照影。

我想念的纯真微笑还在吧?时间与空间,无论相距多远,我的心也会为此悸动。虽然知道,那微笑雕刻在海边岩石上,风雨剥蚀,流沙磨砺,水草覆盖,牡蛎爬行。

模糊了弯弯的眼睛,微翘的嘴角,海浪循环往复地复印,从激情飞溅的起始,到混沌苍茫的归宿,都能看见你,也看见自己。

雨不停,心不安。

那么多柔弱的东西,在雨中浸泡,肿胀惨白。泥土中的大嘴,吞咽着分解的养分。空气中浮动着霉变的气息。衣服久久地挂在阳台上,水雾在纤维里钻进钻出,无法干爽。就像另一个自己被它们绑架,呆呆地盼望阳光的解救。

天空中怎么会含着那么多雨水呢?怎么也落不完,银河的底漏了,天上的神仙们会遭旱灾,他们得到人间来取水救灾了吧。只是这水到了人间,渗入尘埃、污秽、腐叶、虫尸,不再具有观音菩萨净瓶中的水那么纯净,不可能颗颗水珠闪烁金色的光芒。

窗外的天空,不改呆板的灰白表情。雨,不见大,也不见小,就这样淅淅沥沥,绵绵不绝。树枝上缀满了晶莹的雨珠。

这是种重复拖拉的节奏,像祖母纺线时,纺车嗡嗡的声音。我耐不住单调,总想打岔,让祖母停下来。可那些白线源源不断,祖母的动作,毫无改变。

无聊像荒草,填充内心的每个角落。空洞感越来越强,冬日的寒凉漫侵。只能等待阴雨天过去。

此时的天地,就是在这种节奏里,我无法阻止。不愿出门,只想蜷缩在干燥温暖的家中,避雨,却不能抑制想雨。逃避,怎能抹去雨的存在。

天潮潮,地湿湿。避得开这一滴,避不开那一滴。总有重负压抑在心,被雨滴一下又一下地砸进泥土,沉溺、无奈、挣扎也翻不过来,就生出了无意趣的悲情。

很想跳脱出去,想着雨中的种种浪漫和美好,叮叮咚咚,清脆纯净。可是,潮湿的粘附,将人拉扯回昏沉、迷蒙。

天,何曾在意人的情绪,是人不自觉地被情境左右。人向世界要得太多。

知道自己不能完全逃躲开,天空中总有一滴雨,瞄准着我的心。

别人的城市,气息是促狭的,有着惶惑、忐忑的氛围。

周围忙乱、空阔,藏有太多不确定因素,随时拉扯你的衣襟,羁绊你的脚步。让你心境急促、浮浅,做不到气定神闲。

街道、房屋和车流,处于不可控制的状态。空中的光线、尘埃和风,传递出陌生的气息。一切事物,有各自的速度和轨道,拒绝着你。看似身在其中,其实与你无关。

当然会想念千里之外的故乡。许多不曾注意的琐碎细节,忽然浮现出来,像扑面而来的细碎冬雨,兜头兜脸,不管不顾。

故乡,现在是冬天。

紫藤的叶子,正在枯黄。枝条牢牢抓住廊柱,虬劲的力道,有狂热的意味。冬渐深,叶越稀,不久,只留藤条纠结,纷乱如老人的头发。

细细想着紫藤从春到冬的样子,每日从这株植物边走来走去,感觉自己的某部分生命,已经渗进了它的枝条里。它蜷曲如拳的新芽,它迎风摇曳的绿瀑,它肆意奔放的紫花,与你的日子重叠。吸引过你的眼光,打断过你的思维。花见你,朵朵如镜,收纳了你的身影。你见花,入心了吗?

冬日的桃园,很萧瑟。叶已落尽,枝条交错,远远看,像一团深褐色的雾。现在,你很想到桃树下,看树枝上的节疤,采摘节疤上渗出的桃油花儿。软软的,晶莹透明。拿回家做汤,清香爽滑。

桃花,在春天的雨雾里,特别美。落英缤纷,地面铺厚厚的粉红地毯。枝条上的花,丝毫不见稀疏。每片花瓣上缀晶亮水珠,空气中暗香浮动。

你盯着一树桃,不眨眼睛。感觉花色在变幻,花朵在流转。它们互相交换位置,蹦跳着,推挤着,热闹非凡。你听得见花苞儿炸开噗噗轻响,像叹息,像惊呼,像浅笑。

多年来,你总在桃园外徘徊,似乎不曾深入过。从一树桃花,到另一树桃花,有多远呢?花与花的相对,叶与叶的应答,枝与枝的牵挂,根与根的纠缠,出现在怎样的时空里呢?

青春岁月,似乎无尽,可以像桃花那样,边落边开。可是,季节过去,花尽叶茂,果子,是酸涩的,还是甜蜜的,谁来决定?

你已经知道滋味了。

离开故乡后,这些花从记忆的流水中浮现出来,已成倒影,无法抚摸,一触即乱。

我有点怕。怕怀念那个春天。怕进入那看似明媚,其实荒凉的风景。怕面对自己摇曳的情绪。怕面对美好与伤痛的对比。怕想念某人的微笑,实际上身边孤寂而空洞,那人却在另一个时空。

空中飘着细碎的雨雾,湿了发梢,湿了心。雨雾也落在你的身上吧,天光从不偏向某个人。我在冻雨中瑟缩着,像寒号鸟抖落身上的雨珠,又有新的雨珠生成。这些雨滴,就是人世间的尘埃,我已被淹没,你怎能幸免。

季节依旧向冬天深处滑去,该落的叶子已经落尽,寒风抚过光秃秃的枝条,什么也揪不到。整棵树偏身躲过冬的抓捕,走向春天的城门,丢弃虚华的过往,一心等待春天之神的赐予。

我知道,那将有多美!

记忆中,一切都还在,可惜不能重回。

田畴在阳光里,闪着白亮的光。野花在田埂上,绣着花边。扯一把青草,闻着清香的味道。槐叶未出,柳芽如烟,法国梧桐举着灿烂的花冠。远山如黛,近水如镜,鸟儿鸣唱,鸭儿戏水,白墙黑瓦,红艳艳的春联。你跃过沟坎,向我伸出温暖的手掌。

行走在山林里,将城市烟尘甩在身后。春风浩荡,春水微澜,抛去虚伪的盔甲,将心放在春天里洗涤。

你忽然变成少年,猫腰进草丛捉虫,抬头向树梢唤鸟,伸手攀折新叶如花,踩踏泥地留深深足印。你的眼睛里,装着满满的快乐,瀑布一样飞溅出来,将我点染成花妖的形状。

把春天里所有的花朵,都堆在我身上,变成我的细胞,组成我的皮肤,融入我的血液,聚成我的骨骼。桃花为衫,杏花为裙,我舞蹈着、招摇着,落在鸟儿背上,站在新叶顶端。

就这样涣散,进入山体,进入河流,进入树的根须,花的叶茎。是泥土,是青草,是云也是雨,是春天里已经生长,和还没有生长的一切。

已经成为春天,怎会愿意凸起聚集成人形,站立起来,回到城市街道上?已经沉醉入梦,怎会愿意剥离撕扯,忍受疼痛,面对孤寂和分离?

年年有春天,却不能每个春天都有你。

忍不住怀念那个满满的春天,却怕面对春色空洞,杜鹃泣血,再也呼唤不到你。

冬日下午,我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手足僵硬,不知如何暖过来。

天空的灰色,让人懒得撩起眼皮注视,只能被空寂包裹着,凉下去。

周围特别安静,让人心生恍惚。过去的回忆,现有的安宁,是否真的存在?只要被什么触动,就会消失。我像小心翼翼地捧着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一杯水,稍有摇晃,沉渣泛起,水将变得浑浊,里面藏着未知的神秘。

这杯水,放置在生活旋转飞驰的轮盘上,水的清澈必定是暂时的,加入春花秋月,添上酸甜苦辣,清过变浊,浊后回清,几多轮回。

水,看起来透明,其实包含着许多东西。或善良、或恶意的眼神;或细微、或深切的思念;或短暂、或长久的等待;或轻盈、或肆意的弥漫。

窗外,风摇树动,有风行走在路途上。某片叶子,必定是某缕风到达的终点。它犹豫过、想象过、渴求过,经历迂回、徘徊、盘旋,才到达这片普通的叶子,是否不甘?其中到底有怎样神秘的因果?

风与叶的纠缠和推拒,看似与我无关,实则触动我心。我徒劳地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

能说什么呢?对这风、这叶、这虚空。人间的悲欢故事,说不尽,也无人听。只能将泪含在眼眶里,让心疼痛着,强迫自己坚硬。

如果一颗心之外,没有保护的壳,会被划上多少伤痕,会有多痛?把自己裸呈在荆棘和刀刃上,让恐惧把心削成另一把刀,实在残忍。

我的心,不属于易变的风,也不属于易碎的叶。作为旁观者,我无法说出真相。只知道,心上的壳,有时候哗哗碎了一地,露出花朵般柔软的粉红。有时候,又慌忙将壳捡拾起来,组合成盔甲剑戟,抵挡。如此,就有了观望、畏缩和木然,少了无惧和坦荡。

寒风从窗缝透进来,细密如冰针,让我瑟缩。我关严窗,身心慢慢舒展。此刻,墙壁、门窗围成的家,是最好的保护壳。

冬日的斜阳,落在对面楼房的玻璃上,反射进我的房间。站在金黄的色块里,我的心变回一朵花,柔软。

“没有你的城市,欢城也是废墟”

这句话触动了我,心中生出些寂寥和空阔。身边满满的,街道、房屋、人群、车辆,熙熙攘攘,生活欢快,热气腾腾。却与你无关,那么就与我无关。

我像行走在虚幻的影子间,它们穿过我,我穿过它们,没有触动,感觉不到重量。它们变幻移动的速度真快,我站在街边一分钟,身后的背景就可跨过千年。

树木生长枯朽,房屋倒塌重建,道路堵塞疏通,人群穿梭来去。由山林而田园,由田园而街市,由街市而城廓,由城廓而高楼……然后,再倒过来。如此轮回着。

我在其中吗?我在哪里?

世界有多空,就有多轻。

我在等待什么?像树叶等待一缕清风,像花朵等待一片阳光,像蜻蜓等待一朵荷花绽开,像萤火虫等待夏夜星空。

等待你来牵我的手。你在人群中,一定在。

可到底在时间的哪个片段里,在空间的哪个位置上?我如何截住时间的河流,如何找遍世界的角落,将自己穿插到你身边?那需要怎样的勇气?

然后,错过。经历漫长的空茫。

已经错过此生,如何寄希望于来世。上天怎么可能眷顾,让空间、时间和两个人再次重叠?这种机缘,比中大奖的几率小得多。

时光的轮盘继续旋转,我听见齿轮嘎啦啦的响声。这声音对于我来说,是空洞的,因为与你无关。于是,只能身在废墟中,寻觅某些痕迹。

残墙断瓦、水渍污迹、风化剥蚀里,留存着生活的微粒,有伤感、绝望,有挣扎、努力,有情爱、幸福。青苔藤蔓、青草野花、树木虫迹中,散发出生命的欢歌,有摇曳、酣畅,有奔走、仰望,有甜蜜、绽放。对于你是废墟,对于别人是生机勃发,是葱郁厚重,是美好圆满。何必不甘,何来抱怨!

上天从不偏心于某一个人。除了等待、祈愿,你做什么都无益。

也许,再次轮回,会出现重逢的奇迹呢?如此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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