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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椅梦

作者: 雪潇2015/12/24散文随笔

我对藤椅的向往由来已久。小时候读南方温润小说,尤其是观赏那些才子们在书桌前微微侧身的坐照时,我已注意到他们屁股下的藤椅——同时注意到了作者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微微翘着的小胡子。

当年我想:什么时候我的屁股下面也有一把藤椅呢?什么时候我的两条乏胳膊也能搭在藤椅的扶手上让它们也把我“扶”一下呢?这样想着的时候,我感觉那高贵的藤椅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就像那奢侈的写字台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就像那有闲与有钱的阶级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卑贱的屁股下,不是家门口冰凉的看门石,就是露天电影前粗糙的砖头,不是我家杏木的炕沿边,就是城关三小我们班上那些破条凳……我们家里当然也有两把大红的木椅子,但它们名为椅子实为桌子——弟弟和妹妹常一人一把椅子,伏在上面写作业。

我第一次见到藤椅是在一个不常去的阔亲戚家。那个藤椅虽然已有些破落,但唯其破落,唯其椅子腿上缠着麻绳——像打着绷带,唯其扶手部位光滑而颜色深沉,唯其坐上去咯吱咯吱直响,那藤椅才尤显老牌贵族一样的贵气。以我当年鼻涕兮兮的小孩儿身份,我只能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落腚,做亲戚之间双边会谈的旁听生。但即使我高高大大的父亲,当时也没能坐在藤椅上,而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另一把太师椅上坐的是和父亲年纪相仿的亲戚。那把藤椅上坐着的,是另一个长胡子的老亲戚。

从亲戚家回来的时候,父亲背了一袋粉条,我则于头脑中背着一把旧藤椅。

作家莫言当年勤奋写作的奋斗目标是手腕上戴一块上海表,我的朋友老张当年报考商学院的伟大理想是将来从百货公司给家里弄些便宜的货物,而我当年读书把眼睛读成近视眼的所有努力,就是将来能够坐在藤椅上——继续读书!

工作之后,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家之后,尤其是有了自己的房子之后,尤其是有了自己的书房之后(请原谅我的罗嗦,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书房,标示着我人生的三个奋斗过程),我决定去实现自己的夙望——买一把藤椅,甚至买一对藤椅!于是,从来不敢往金银首饰柜台多看一眼的我,却走到了我们那个小城的家俱市场。我觉得那个藤椅状的东西像是藤椅,我斗胆伸手一摸,却觉得有些像是塑料做的。我一脸纳闷。那老板却是崔永元一样实话实说:“我们北方空气干燥,不适合坐藤椅。容易断。我们也进过藤椅,但是卖不动。”原来藤椅不仅是一种嫌贫爱富的东西,而且是一种爱潮湿不爱干燥的东西。

难道为了坐一把藤椅我就得搬家到南方去吗?

我一边幻想着我的小城能够潮湿起来,一边向藤椅人家打问着藤椅的来历:“你们的藤椅是从哪里买的?”藤椅哥坦言:“是我们单位的车去四川出差,我让他们捎的。”我虽然也有单位,我们单位虽然也有车,虽然也去四川,但是,我能让他们给我捎来一对藤椅吗?我想了一下,觉得不能。

于是就把自己的藤椅梦,又一次压到了屁股底下。

光阴荏苒,人生迅速。不觉已是奔五的人了,做教授不觉也好几年了,那能转动的所谓老板椅,不觉也坐坏了两个,但是屁股底下总是觉得不够安稳——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坐上藤椅,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像张爱玲一样“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同时“吃盐水花生”。

突然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同事小张在花鸟市场开了一个叫做“藤上坐”的店铺,说是他特意从四川购进了一批藤椅,且说是同事中已有多人买了他的藤椅,如男博士郭君,如女博士安君,如从白银引进的陶人才,如从庆阳调来的郭先生……他们四五人,已经慷慨解囊买走了小张的藤椅六七把,基本上掀起了一个西北小城抢购藤椅的小高潮。原来他们都有一个压在屁股底下的藤椅梦啊,而且他们都已梦想成真!

这真是一个让人屁股底下蠢蠢欲动的好消息。我知道:我的藤椅,它四个腿腿的脚步近了!

我终于有藤椅了!我书房阳台上的那个小圆桌也终于有伴了,小圆桌上的茶叶、茶杯和有烟灰缸,也终于不孤单了。我下班回到家里,在这边的藤椅上坐一会,又移到那边的藤椅上坐一会。我的小电炉子上,罐罐茶滋哧有声,像是有话要与我说;我的藤椅咯吱有声,也像是有话要与我说。我们正在书房里密谈,妻子在厨房喊:“饭熟了,吃饭!”我就在书房喊:“端过来!端到藤椅这儿来!”饭端过来了,我一个藤椅,妻子一个藤椅,我们安安稳稳地坐在藤椅上进餐。膳毕,我给远在深圳的女儿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买了一对藤椅……”

半个月后的一天,小张打来电话说:“给你提醒一下,过上十天半月,你要给藤椅洗个澡!我们北方干燥。”

我马上把藤椅捧到卫生间用淋浴器给藤椅下雨。雨落在藤椅上,藤椅的颜色马上就变了,变得滋润了,也变得光洁了,像是旧貌换了新颜,像是一个人脱去了一件旧衣服。而且,我给藤椅下雨的时候,藤椅们还散发出一种味道,一种藤的味道。这是多么温馨多么湿润的一种味道,它弥漫在我的屋子里,像是藤椅在款款地行走,也像是藤椅在嘻嘻地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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