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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楼纪事

作者: 卢江良2015/12/02精美散文

我家的木楼被拆除了近三十年,但它总是盘踞在我的梦里,使我经常产生一种错觉:它还存在于我的现实生活里。这也许就是一份乡愁,一份割舍不了的情缘!但对于那幢木楼,我还是坚定地认为:拆除,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时光在不断流转,我们没有理由“墨守成规”。而现在,我来讲述关于它的往事,说明废弃并不代表遗忘,有时是一种更好的铭记。

我老家所在村,是一个自然村。村前横着一条河,右端通向广阔的田地,那是我们村的“粮仓”;左端绕过村头流去,随即分叉成两条,一条朝着邻村王家,另一条左绕过半个村,流向后面的郑家。在我们村的中间,一条碎石铺就的村道,从村口径直通向村尾,两边散落着十来户人家,我家处于村道末端,一排木楼的最右侧,与后面的郑家分界。

那排木楼共有四幢,每幢平均四间屋,分为上下两层,全由木结构贯穿而成,墙是用薄砖砌成的,虽然与那些明清老宅,明显存在着差距,但在我们以前村里,算是比较高档的了。确实,在那个年代,除了那排木楼,还有对面的一幢,其他的住宅,清一色都是平屋,且部分是黄泥垒的,实在没有可比性。当时,我家就跟三爹家,合住在其中一幢里。

关于我们的那幢木楼,是我的祖父着手建造的。据说,为了造那幢楼,还断送了父亲的前程。对于那件往事,我后来曾数次听说过,说父亲十五六岁时,有很好的绘画天赋,学校准备保送他去读浙江美院(现中国美院)。那次,祖父家来了七个教师说项,但祖父以“正在造房,家里没钱,还缺人手”,谢绝了他们的好意,让父亲缀学留在家里削砖。

对于这桩憾事,当我成为写作者后,多次在文章中感叹过,在《老楼,倒了》一文中,当堂姐认为别人家都造了新房,只有她家还是两间平房,想将儿子停学省下的那笔每年近三千元的学杂费建新房时,我曾这样写道:“我父亲本来是有可能成为画家的,可建造这间老楼使他失去了那个机会。如今老楼倒了,可那个机会终究不会因为它倒了而再回来!”

在我出生前到九岁的日子里,我家是住在楼上的,楼下住着三爹家。在我模糊的印象里,那个时候楼上和楼下,没有专门的楼梯,上下楼用的是一架木梯,平常上下倒没什么,只是母亲端马桶下来,成了一个难题。曾经有很多次,看着她一手端着马桶,一手紧抓着摇晃的木梯,一步一步小心地跨下来,底下帮扶着木梯的我,手心总会捏上一把汗。

对于端着马桶下楼的环节,听说曾发生过惊险的一幕。那时我还没出生,尚在母亲的肚子里。有一次,身怀六甲的母亲,又像以前一样,端着一只马桶,扶着木梯下楼,是力气不支,还是其他因素,现在已不可考,反正她连滚带摔,从扶梯上掉了下来。当时,祖父还在,已病入膏盲,听闻之后,急得不行,怕摔坏肚里的孩子。好在我命大,安然无恙。

记得,在祖母未离世前,我很少单独上楼,年龄小自然是一个因素,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在楼上一间房的墙边,放着一口暗红色的寿材,那是给祖母准备的。虽然我知道里面是空的,但毕竟是一口棺材呀,跟“死”联系在一起的。偶尔,被父母指派上楼取物,一旦爬到木梯顶端,视线超过楼平面后,我总会有意识地侧过脸,不去看那口寿材。

当然,晚上还得睡在楼上。不过,那时全家在一起,已不存在怕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最让人头痛的,就是它的寒冷。等到我有些懂事的时候,木楼差不多已造了二十年,因为是木头加薄砖组合的,历经那么多年的风吹雨打,自然难免虫蛀、霉变和破烂,夏天还好,到了冬天,西北风长驱直入,木楼几成凉亭,加上盖的棉被千疮百孔,真是冷得要命。

当然,还有雨夜,也让人难以忍受。特别是遇到暴雨夜,整个木楼水流如注,当时我们还年幼,自然无须操心,但父母得调动家里所有皿器——缸、盆、罐,甚至于盘和碗,来接从天而降的水,以免“水漫木楼”,危及家里的器具。所以,碰上那种日子,父母就得昼夜未眠,而我们也会躺在床上,于半梦半醒之间,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熬到天亮。

还有一件事,记忆犹新。当时,我家住在楼上,三爹家住楼下。每年春节时分,家里免不了设宴请客。有一次,三爹家在楼下请客吃饭,正围坐在一起准备举筷下箸,我在楼上蹦蹦跳跳地疯玩,灰尘飘散下去落进了满桌的酒菜里,三妈气冲冲地上来把我批了一通。那次以后,我在楼上玩耍的时候,就自觉地收敛了很多。同时,也明白了一个处世的道理。

而在我的印象中,自己对那幢木楼拥有“私密记忆”,是在三爹一家搬离后。在我八岁那年,祖母离世了,三爹一家迁居广州。整幢木楼,归我家居住,楼下一间当了堆积间,还有一间分成两半,分别当了厨房和客厅,父亲还从里山购来一架宽大的楼梯,将厨房与楼上连通起来;楼上一间房做了父母卧室,还有一间放了两张床,两个姐姐一张,我一张。

在我的童年时期,平时我极少呆在楼上,因为露天更具吸引力,可以跟村里的小伙伴,在堆积如山的油菜杆里躲迷藏,在河对岸的竹林里弹麻雀,在村前的那条小河里玩水,在村口那块空地上跳房和翻烟盒……只有到了寒冬下雪的时候,那里才会成为我的“归宿”。那个时间段,楼板已被母亲和姐姐们擦得很干净,我就盘腿坐在上面认真地看连环画。

直到如今,时间流逝了三十多年,我还清晰记得当时的场景:楼上敞开的木窗外,雪在不断地飘舞,宛如翻飞的鹅毛,在半空打着乱仗,渐渐覆白矮房的顶。父母和姐姐们都不在家,楼上里一片静寂,惟能听到雪落于瓦的声音,我盘腿坐在梯板上,身边堆放着十几本连环画,其中一本摊放在双膝上,因为还没上过学,认不得几个字,端详着上面的画……

后来,当我回忆过往,始终确切地认定,自己的文学启蒙,应该就源于那时。而跟读书相关的细节,在木楼还发生过一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当村里都还没电视机,父亲从广州买回了一台,放在他们的卧室里。于是,村里的不少人,吃过晚饭,就涌到我家来看。但我控制着欲望,没去看过一次,关在房里读书,赢得过村人的赞许。

在木楼里,还发生过一个闹剧。那时,我大概读初一,初冬的一天,家里吃菱角,我将一只老的,挖空里面的肉,晚上躺在床上,当作笛子吹奏。第二天,村里在疯传,说我家隔壁婶婶,丈夫在外打工,儿子还在襁褓中,夜里正挑着毛线,突然听到鬼叫,顿时吓得不行,连灯都来不及吹,爬上床钻进了被窝。我听了,说昨晚自己在吹菱角,于是真相大白。

关于木楼的陈年旧事,自然还能讲出很多。但说句老实话,居住于木楼里的日子,并没有想象得那样美好,特别当村里风行建楼房时,那种感觉尤其强烈。深深地记得,当村里第一幢楼房建好,我们怀着看稀奇的心态,去那户人家参观时,看到那宽敞的房间,雪白的四壁,光洁的木地板,漂亮的顶灯,“早日拆除旧楼,尽快新建新房。”便被提上议事日程。

后来的几年里,我家为此而“奋斗”。等我读高中的时候,那幢存世近四十年的木楼,终于被彻底拆除了。我们利用它的地基,以及周边的空地,重新建起了一幢新楼。那楼房也是两层四间,整个儿方方正正,虽然看上去并不美观,也谈不上有多考究,但比木楼高大许多,更须指出的是,它的四壁密不透风,冬天不怕风打雨打,夏天不怕蚊虫叮咬……

时光荏苒,过去了近三十年。现今,随着“美丽乡村”建设,如火如荼地进行,那些曾遭废弃的古建老宅,重新被“打捞”了起来。当我向相关专家学者,讲述我家曾有过一幢木楼时,对方表示出了无与伦比的惋惜,他说:“如果现在还在,就是一种乡愁!”然而,我不以为然。其实,作为一种乡愁,未必要现存于世;只要它能被我们时时念想,也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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