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靥如花
老家那场芦荡百花闹元宵演出，虽已过了些时日，但我依然忘不了那些热热闹闹的场面和激动人心的瞬间。那群妇女站在舞台上，由始至终都在笑，就连节目演完离开舞台后，她们的脸上还是挂着笑，笑得那么真、那么纯、那么甜，仿佛这微笑已在她们善良的心田里扎了根，在她们纯朴的脸庞上开了花。
在另一种场合，我也见过这种笑，那是爱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发出的爽朗的笑。
我时常下班步行回家。六七里远的路，要途经十几个住宅小区，会看到一群跳广场舞的大妈。不论春夏秋冬，每当夜幕降临，广场上就会响起节奏欢快或舒缓悠扬的乐曲，一群人跟随着音乐节奏而忘情地扭动身体。他们多则上百人，少则十几个，既有“过五奔六”的“大妈”，也有三两个“大爷”，还有些小孩、年轻媳妇和鹤发童颜的老者。
印象中，舞蹈是一门高雅的艺术，需要舞者具有良好的天赋，还要有后天的勤奋学习和刻苦训练。有一天，我查阅字典：“舞”，是按照一定的节奏转动身体表演各种姿势；“蹈”，是用脚击打地面。也就是说，只要有音乐或节奏，人们就可以不择时空地转动身体、用脚击地。难怪那些大妈们跳起广场舞来，是那样的起劲和痴迷。
对此，有人不理解：都这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一位大妈却说，“不管年纪多大，我们都要追求美！”这话理直气壮，说出了广场舞者的共同心声。
作为大妈们发现美、追求美的广场舞，是何人发明，又从何时兴起？这似乎难以考证。我以为，有一种说法应该比较准确。上世纪90年代末，大大小小的城市建起了许许多多的文化广场。于是，广场舞作为一种特有的群众文化现象，就从城市悄然兴起，然后又向乡村辐射和传播，并迅速成为城乡居民不可或缺的一种时尚文化生活。跳广场舞就是追求美！正是这一植入人心的理念，给大妈们增添了跳舞的无限自信。
城市广场为广场舞的普及与发展提供了露天舞台。大妈们只需要一块平地，能给音响通上电，再借助马路上的灯光，就能呼朋引伴，每天准时汇聚一处“嘭嚓嚓”。通常，人群前有一到两位领舞者，她们可能比别人早跳了几个月或更长一些时间，掌握了十几首曲子的舞步及其动作。或许，她们刚刚乔迁新居，迫不得已离开了自己原来的“队伍”，却又那么渴望天天能舞上一曲，便热诚邀请刚认识的邻居一起跳，且自告奋勇地当起“教练”。她们并不晓得怎样教人跳舞，只是把自己会跳的动作示范给别人，不厌其烦，苦口婆心，直到大家学会为止。
领舞者的新邻居、新舞伴中，就有从乡村到城里随儿女居住，或是来城里帮子女带孩子的“乡下大妈”。跳着跳着，这些“乡下大妈”就跳成了“城里奶奶”。等孙子、孙女“背起书包上学堂”去了，“城里奶奶”这才想起已经孤单冷清多年的“乡下爷爷”，还有自己的“老窝”，于是迫不及待地从城里“上山下乡”，同时将广场舞带回了老家。
寻根求源，芦荡百花闹元宵，就是从这广场舞演变而来的。
水荡妇女自从跳起广场舞，就变得精神抖擞，乐乐哈哈。一曲终了，微汗涔涔，脸红气娇，身心愉悦。跳着跳着，小肚腩不见了，精气神回来了。遇到刮风下雨没法出去跳，心里就会发慌。有人感慨地说，年轻时，受各种条件限制，虽想跳舞，但不敢跳，也没法跳；人到中年，起早摸黑种田，吃辛受苦养鱼，忙里偷闲做家务，生活压力大，没有心情跳。现在好了，孩子们在外地读书或工作，大伙团在一起跳跳舞，什么烦心事也没有了。姐妹们不比吃、不比穿，也不比谁跳得好看，就图个晚上跳得喜乐，夜里睡个好觉。幸福和快乐，就这么简单！
是啊，因为跳舞，她们天天都有好心情，人人心中有念想，个个精神有支柱。因为跳舞，她们能从律动中体验生活的乐趣，领略艺术的新奇，追求心灵的满足。水荡村庄，清风明月，悠扬乐曲，笑由心头，如此诗意般的生活，心里岂能不美？
其实，水荡女人对于舞的痴迷，不亚于城里人。她们四处虔诚拜师学舞，店买网购DVD模仿研习，在此基础上又集思广益，潜心编排了扇子舞、花球舞、长绸舞、莲湘舞、腰鼓舞、大头娃娃舞等十多个舞种，从水荡跳到城里，从本地舞到了外市，从镇区“玩”到省里，还捧回了江苏省莲湘邀请赛银奖第一名的奖杯。
去年，我慕名赶回老家，采访这群刚从全省莲湘邀请赛上载誉而归的妇女，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赛前那段日子，乡下正在收菜籽。虽说老家的土地已集中流转给大户搞养殖，但每家都有两三亩地大的鱼塘圩堤和蔬菜垸。栽菜秧、割菜籽算不上累，而揉菜籽却是又苦又累又脏的活。那几天，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妇女先要将铺在田里晒得枯黄脆嘣的菜籽抱到一块偌大的塑料布上，然后用双脚使劲地不停地踩着、揉着；过了七八分钟，又将菜籽“翻下身”，再用力踩踏上一阵子，最后抱起菜籽秸秆使劲地拍打、抖动，力求应收尽收、颗粒归仓。当菜籽揉满了塑料布，就要进行“风筛”，随风扬净籽壳及碎草、灰尘。女人双手平举，迎风端筛，有节奏地扭动身子，筛随身动地筛着菜籽。这一天的活干完，女人的脸上、衣服上全是灰尘，只能看见一嘴白牙和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
有一天下午，大家约好要排练参赛的莲湘舞。一名妇女没等菜籽揉完，就急匆匆地跑回来，一头钻到队伍里扭起来。大伙看到她的“包公脸”，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问她，你揉了一天的菜籽，不累吗？她笑了笑说，女人揉菜籽，手舞脚动的。要是有音乐，那就是跳舞！说完，她动作夸张地模仿着“揉菜籽舞”，继而哈哈大笑。
想到此，我懂得她们缘何而笑了。因为，她们跳的是圆梦舞、抒情舞、舒心舞和期盼舞啊！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她们圆却了少女时代的舞台梦想，抒发了对美好生活的热爱与感恩之情，展现了自娱自乐、自我释放后的舒坦与陶醉，寄托了对美好明天的祝福与希冀。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她们就拥有了临危不乱、宠辱不惊的从容与淡定，拥有了步履轻盈、万种风情的悠闲与自在，也拥有了洗尽铅华、超凡脱俗后的宁静与大美。
正月十五欢庆元宵，芦荡百花笑靥如花。我以为，缘发于内心深处的微笑，才是她们最柔曼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