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的故事
我读初中的时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
那时的校舍，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堂皇，大都是解放前或建国初期建造的老楼，随处可见斑驳的墙壁，如同穿着补丁也遮不住破洞衣裳的老人。我们那时候家里的兄弟姐妹多，学校的学生也就超员，教室不够，就把各楼层原有的厕所改成了教室，在操场一端，砌了一长溜如农村养猪场猪圈一样的厕所，下课时，乱哄哄的师生拥挤着如厕。
那时的我们，也如这破败的校舍一样贫穷，最好的衣裳，就是黄军装。因文革耽搁的，快二十岁了，还在读初中。快二十岁了，我们都成了青年，男生很挺拔，女生很婀娜，不是这样你就是发育不良。
发育最好的，当属我们班的女生陈星。不知是她有意把一身黄军装改得合体，还是她的子粒比同龄女生饱满，高高大大的，胸挺着，屁股翘着，我们背后都叫她大骆驼。大骆驼这名字有点嫉妒的意味，公道地说她属于标致丰满类型。那时没有校花一说，但她绝对算得上是我们全校最漂亮的女生。
下课的时候，我们一起拥挤着上厕所，大骆驼也在我们中间。如果她不在我们中间，我们身体里只有憋涨的液体和抽象的数学题。可她偏在我们中间矜持地扭着，我们的身体里就有另外的元素萌动了……
而发育不好的甚至有些猥琐的，是我们班班长刘伟，刘伟长得又矮又瘦，我们送他绰号老鼠。可老鼠聪明勤奋，学习成绩年级第一，学习好当班长理所应当。如厕的队伍中，老鼠总是紧随大骆驼其后，虽然到了厕所门口，男女分开，可这一大一小行走在一起，就显出了及其不等的比例。
厕所里几百人涌进，拥挤不堪，男女生的吵嚷漫过隔墙混成一片巨大的声浪，仿佛要把天掀翻。可再吵嚷，墙这边也能听到我们班大骆驼的声音，她的声音总是高八度，但很悦耳，如银盅碰撞。而最沉默的是班长老鼠，他像是一边撒尿一边还在琢磨数学题。
说过的，学校很穷，穷到厕所都很简陋，中间的隔墙只有一层砖，而且砖头就那么裸露着，砖缝的沙浆也是胡乱勾抹的，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都一致认为，是校方客观上的放纵造成的。
有一天，上午上第四节课，大骆驼举手要上厕所。她这一上午已经是第三次课间上厕所了。以后的事情是她自己跟班主任老师陈述的：
大骆驼这天来了例假，而且量很多。漂亮的女人或许多一份防范心理，女厕所里虽然只有大骆驼一人，她还是选择了最里面靠着隔墙的那个蹲位蹲下。因只有她一人，她就很放松，一切动作都很缓慢仔细，而且还轻哼着歌。就在她站起来提裤子时，她听到隔壁男厕所里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很近，就在耳边，她吓了一跳，接下来她下意识地弯腰看了一眼隔墙，这一看，她吓得尖叫起来——那里有一条缝隙能看到男厕所，而那条缝隙此时正有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在看她。而她相信，这只眼睛已经把她刚才的一连串的动作都看了……大骆驼尖叫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以极快的速度提上裤子，又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厕所，冲到男厕所门口，她要看看是谁偷窥了她的身体……男厕所里的那个人知道大事不妙，也快速地冲出厕所。就这样，两人几乎撞了个满怀，大骆驼看见，冲出来的，竟然是班长刘伟。此时的刘伟正老鼠一样滴溜溜转着眼睛，似乎想找理由解释什么，又似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骆驼陈星是一脸愤怒地回到教室的，嘴里还不断嘟哝着”流氓！流氓！”愤怒的程度不压于被人强奸了。而我们的班长，直到放学，也没见到踪影。
第二天下午，自学课，全校一千多名师生黑压压坐在操场上，木制的课间操领操台上，刘伟低着头站在上面，胸前挂着一块纸壳牌子，上面写着粗黑的大字：偷看青春犯。这一定论，现在想起还觉得可笑，觉得悲哀。
全校师生在开刘伟的批判大会。
一千多双眼睛，一千多颗脑袋，还有不时的如潮的口号声浪，此时的刘伟更像是众目睽睽下的老鼠，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很快，把领操台濡湿了一大片……
终于，在再一次的口号声中，刘伟瘫软在了台上，昏死过去。
千人面前示众，这是对刘伟的最大惩罚。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做不成班长了。事情就这样告了一段落。
刘伟还是坚强的，没有转学，也没有休学，每天都来上课。只是更加寡言少语。下课不再与我们一道上厕所，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方便的。放学也不与我们一道走，就一个人，灰溜溜地，快步走在我们前面，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我们发现，刘伟上课时不看黑板，不断地窥视大骆驼，怪怪的。我们私下觉得，总会还发生什么事情。而大骆驼见了刘伟，总是躲开去，神色慌张惊恐。
真被我们猜中了：事隔不久的一天，大骆驼又不到下课时间上厕所，时辰不大，我们听到厕所那边一声尖叫，在寂静的校园里显得很凄厉。我们推窗望去，见大骆驼拼命地往回逃……
不等大骆驼跑回来，我们就冲出了教室。因为这堂课，我们没有看见刘伟，他这回把我们所有同学都惹怒了。可是，当我们随着大骆驼一起冲到厕所时，我们都吓呆了——刘伟睁着无望的眼睛，嘴大张着，仿佛要呼喊什么，用皮带，把自己挂在了女厕所的门框上……
不久，操场上猪圈一样的厕所被推倒了，学校在校门口对面的街上，盖了一座新厕所。那个老厕所，吊死过人，女生大都不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