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来

田门墩早晨下地回来，没洗脸就上炕用手指甲划开窗户上的封条，一拉，“哗啦”一下子，拉开了窗户，“噗噗”吹去撒落的尘土，挂在窗户钩子上，一股凉爽的空气涌进了屋子。

老伴儿正在外屋烧火做饭，拿着烧火棍走进来，站在屋中间问：“咋开窗户了呢？”

田门墩说：“我下地回来，看见河边的柳树枝放叶了，杏花苞也呲嘴儿了。”

老伴儿知道，河边的柳树枝放叶了，杏花苞呲嘴了，那是燕子就要回来了。

田门墩老两口有福气，子女都在城里打工，有的成家立业，有的在村里盖了房子，里外装修一点儿都不比城里的楼房差。老两口年岁大了，可怎么接他们都不去住好房子，一直住在老院子的老房子里。他们割舍不下的，是家里的两窝燕子。在他们看来，家里住一窝燕子那可是一件好事。古语说：“燕子不住愁房”，家里住几窝燕子，必是和睦兴旺之家。

前几年，儿子劝他们去城里，田门墩说：“你们知道个啥？要是咱们家不住这窝燕子，你们在外面能这么顺吗？这是燕子给咱们家带来的福气。”

孩子们不信，但是，也说服不了他们。

这是真的，田门墩家的燕子年年来。屋里住一窝，去年房檐上又来了一窝，从春天到秋天，一天到晚都热热闹闹的。老房子老了，有70多岁了，是土石房。儿子要把老房子翻新，盖一座钢筋水泥房，带土暖气、自来水，卫生间的现代化房子，老两口说啥都不让。留下老房子，自己住，也是给燕子住，夜里听到燕子在窝里“叽叽喳喳”说梦话，就睡得踏实。

从这一天开始，田门墩家天天早晨都打开窗户，晚上关上。可是，燕子一直都没有来。老两口天天望天，一只只燕子在天上飞，只是没有一只燕子飞进他们的窗户。老伴儿说：“是不是燕子因为啥事耽搁了？”田门墩说：“不能，今年暖和得晚，过几天就回来了。”“咋还没回来呢？”老两口上火了，吃啥啥不香，晚上也睡不着觉。

这一天早晨，刚睁开眼睛，就听见院子里有家雀儿和燕子的吵闹声。田门墩麻溜下地，忘了穿鞋，光脚推开了屋门。原来是住在房檐下的燕子回来了。正在跟家雀儿打架，吵吵成一个蛋儿。原来，在燕子没回来之前，一对家雀儿夫妻相中了屋檐下的燕窝，住上了。燕子回来了，当然不让，就打起来了。

人都向着燕子，田门墩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抽烟，家雀儿理亏，再加上家雀儿怕人，看见田门墩坐在屋檐下，就不敢再来了。燕子获得了胜利，开始里外忙活、叼草絮窝。家雀儿夫妻站在远处的电线上，叽叽喳喳干瞪眼。

田门墩笑着说：“有胆儿你们来啊！”

这时候，从家雀儿身上掉下一个东西，田门墩老伴儿看见了，走过去瞧瞧，原来是一个蛋掉在地上，摔碎了。她回来跟田门墩说：“它们也不易呢，都下蛋了。”老伴儿的声音是哽咽的，田门墩想了想，说：“也给它们做个窝吧。”

田门墩这一天没下地干活，和了一堆泥，在房子一角揭开房檐上的石板，做了一个窝。老伴儿说：“做一个也是做，为啥不多做几个？”田门墩说：“也是啊，自打咱们村子家家都盖上了水泥房，还有几户盖了小洋楼，家雀儿们都没地方住了，都没有家了，那就多做几个吧。”这一天，老两口在房檐上给家雀儿做了好几个窝。

第二天，屋里的燕子也回来了。燕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屋子里的燕子衔新泥修窝，屋檐下的燕子叼草絮窝，家雀儿们也在叼草絮窝，都顾不得吵吵了。

晚上，老两口这顿饭吃啥啥香，老伴儿吃葱说是甜的，田门墩喝老烧酒也说是甜的。田门墩说：“明儿个，咱搬到儿子家去住吧，隔三岔五地回来在老房子里烧烧炕，做顿饭，住上一宿两宿就行了。老房子不能断了人气，要不燕子就不回来了。”

天还没黑透，田门墩早早让老伴儿关了灯，说要听听燕子们说啥悄悄话了。

半夜，燕子可能是絮窝累了，睡得鸦雀无声。突然，田门墩大声说：“咱还是不能过去。”老伴儿惊醒了，问：“这是为啥？”

田门墩说：“刚才我听燕子说了，咱们要是走了，猫来了呢？明年开春，咱们要是回来晚了呢？”老伴儿说：“也是啊，那咱们就不走了。”田门墩没有动，说：“不走了。”

老伴儿拉开灯看看，原来是田门墩在说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