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雪

那年，父亲生意失败，远走他乡。我和母亲留在老家宅中，招架流言和追问。母亲生性要强，一生勤恳本分，年少时清冷明艳，中年后却因家事沧桑浸染。

家乡的冬天很冷，却冷不过我和母亲的泪。那些泪珠，都凝结在那个冰冷的冬天里，颗颗映着红灯炮竹。母亲出去上班，我躲在暖和的被褥里等她，对我来说，那样的等待是记忆中最温暖的几个瞬间之一。一日傍晚，多日未展笑颜的母亲下了班回来，轻轻开门，又悄悄推开我卧室的门，看见我探出脑袋，她突然像孩子般雀跃地跟我说：“霜，告诉你哦，外面下雪了，雪花好大好大，你出去看看呢。”我从床上起身，跑去阳台，看见片片白雪，纷纷扬扬，从天上来，却并不打算立即去到地上，它们默契地用恰好的排序和频率，辗转、飞旋，舞蹈在天地之间，堆砌着白茫茫大地，那样纯净、那样美好。如果能做一朵花，那就做雪花吧，纯净地来，消隐地去，在人间飞舞几个来回，不带走一丝尘埃，不留下一点浸渍。漫漫联想间，身后有人为我披了衣服，是母亲，她轻轻帮我掖了掖衣领，仿佛在说：“披上衣服，别冻着了，慢慢看，不急。”屋顶白了、道路白了、狗狗的脑袋白了……母亲的头发白了。但是，她在这片白色里笑着，轻轻浅浅，仿似所有的负累都随雪散去了。她，真美啊。 ——这个美丽的女人，生活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生活给了她经历，给了她荣辱与共的勇气，还给了她不易察觉的孩童般的喜悦。

他们常调侃我说，我出生时，为我取名叫“霜”，是因为我的降临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后来日子慢慢好起来，还算顺遂，谁知又经坎坷。人生的忧伤与甜蜜时时相伴相生，无论是霜是雪，看雪的心情，始终如一，正如当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