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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支钢笔

作者: 刘胜本2015/05/07随感

我是八岁那年上的小学。手续很简单,就是父亲拉着我的手,到学校里,跟老师说:“给你送个学生来。”

老师说:“来吧。”

就这样,我就成了胶南县琅琊公社刘前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了。

那时候家里穷,没有笔,我们常常用小石头在红色瓦片上写字,不用花钱,还可以重复利用。后来,用富家子弟用过的铅笔头,套上一段小竹竿,便是一只心爱的铅笔了。可是,有了铅笔,就必须有白纸才行。当时最好的白纸就是封窗纸,通常是正面用完了用反面,正反两面都用完了,再用橡皮擦掉,重新用。当然,橡皮是绝对不可能花钱买的,太贵了,用的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橡胶皮,可能是农村独轮车的内胎那种。这种橡皮常常把纸擦得纸黑乎乎的。偶尔能得到一块医院里输液瓶的橡胶瓶子盖,可就是宝贝了,因为瓶子盖是乳白色的,擦得纸不那么黑,常常舍不得用,有时还被当做礼物送给要好的小朋友。

就这样,在贫穷简单和无忧无虑中,上完了四年级。

刚上五年级时,父亲省吃俭用,攒下了一点钱,决定给我买一支钢笔。父亲是文盲,不会写字,钢笔跟有文化人一样,在他心目中是很神圣的,况且,这么大的开销,马虎不得。所以,父亲把钱交给了那位叫郑江的老师,让他帮我买。

过了几天,郑江老师在路上拦住我,文:“你想买钢笔,你喜欢粗的还是细的?”

“细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喜欢细的,大概是出于两个目的,一是细的笔尖用墨水少,墨水也是要花钱的,花钱买了钢笔,就必须在其他方面尽量节省;二是细的笔尖写字也小,可以少用纸。那个年代造就了人的小气。我常常认为我为人小气,就是那个年代受穷导致的,以致我今天富裕了,也改不了小气的习惯。

钢笔买回来了,是一支墨绿色的,不知道什么牌子,但确实很漂亮很漂亮,我兴奋地至少有两天没睡好觉。而且,笔尖很细很细,果然是老师,就是会买。写起字来很舒服,比铅笔好用多了,当然跟瓦片之间就没有可比性了。

此后,我的第一支钢笔就很自然地跟郑江老师联系起来了。正如钢笔是书写工具中最好的一种,郑江老师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识字解文的人。

钢笔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记不清了,可能是喜欢够了吧,不再珍惜了。但给我买钢笔的郑江老师却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

后来发生了文革,我们写大字报批斗老师,给老师们加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晚上点上汽油等,学校提供旧报纸和毛笔墨水,我们只管胡说了八道。我还记着我编了个偷公家木头的罪名强加给郑江老师。在我们轰轰烈烈的批斗之下,郑江老师被迫离开教师岗位,回家务农去了。

十几年后,我考上了大学,暑假放假回家时,郑江老师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形象,看见我,问:“叔,放假了?”(按照辈分,郑江老师叫我叔)我嗯了一声。多少有些尴尬,他已经为农民十几年了,虽然在我心目中她一直是我的老师,可是我却没有喊出老师这个称呼,好像是怕他觉得尴尬,也许他早已忘记了自己当年是老师了吧。但我当时给他留下的印象一定很高傲。可是我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方式表达了。

再后来,老师给一个跑长途的公交车当过售票员,赚很少的钱。

某日回家,听家人说郑江老师出车祸死了。

我什么也没说。

我写这篇文章时,离着老师去世又过了好多年。真的希望老师在天有灵,能够读到我的文章。不为别的,只为他是给我买第一支钢笔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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