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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玫瑰

作者: 杨毛毛2015/09/11情感美文

初中那会儿,海海是班上最丑的女生,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否认。又粗又硬的短发像长在墙角的乱草,不知被谁一把扣在了她头上,即使梳断了无数把梳子还是不能服帖。又厚又宽的大眼镜卡在扁塌的鼻子上,像坐了滑梯一样不停地往下滑,活像蓝精灵里招人讨厌的聪聪。加上整天被逼着穿毫无美感的校服和背负沉甸甸的大书包,侧面的海海总是一副大龙虾的姿态------以至于对于“龙虾妹”这个耻辱的绰号,她接受得十分欣然。

最早开始叫她“龙虾妹”的是坐在侧后方的四个男生。每次海海站起来回答问题,他们就窸窸窣窣地笑着说“看这龙虾身材”。他们之所以觉得自己有资格对女生评头论足是因为他们几个论长相来说的确是比较帅的----尤其是方其。他黑黑的,高高的,虽然有点瘦,却不孱弱,还有一双让人浮想联翩的梦幻般的大眼睛。他们下课的时候喜欢打牌,通常输的那个人要绕着教室爬一圈,可是那天他们换了新校服,谁也不想在地上爬,于是就出了一个新规则:

谁输了谁亲龙虾妹!

这帮害人精!海海撇了撇嘴,故作成熟地不去理睬他们,心里却暗想:要是方其输了就好了。

果然,方其四局输了三局,倒霉的孩子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海海身边,在一堆人的哄笑之下亲了她的脸颊。

海海的世界立刻变成了玫瑰色,周围的东西一刻不停地旋转起来。好晕!

这一晕就是十年。

那一年海海大学毕业。夏天,海海从工作的北方城市回到家乡南京,一到家就上网打开“西祠胡同”,自从初中毕业之后她就一直关注这个板块,这上面有一个初中的校友录,从这里偶尔可以得知方其的消息。是的,她一如既往地想念着方其。虽然大学期间也交往过一个男孩儿,但无疾而终的感情并没有在她生活里留下什么烙印。反倒是13岁那年方其的一个吻------每当她一想起,世界就变成了充满暗香的玫瑰色……

校友录上说8月8号初中同学聚会!海海高兴地记下时间、地点。

方其会来吗?她禁不住想。

那天,海海第一个到了狮子桥的火锅店的包间里,过了好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女生。又过了一会儿,一群歪头斜脑的男生走了进来,这就是当年坐在海海侧后方叫她“龙虾妹”的那几位帅哥。他们一坐下,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抽烟,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良久,有人问龙虾妹来了吗?这时,海海憨憨地举起右手,说我就是。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眼前的海海戴上了隐形眼镜、留了长发、卸下了沉重的背包、穿上了淡蓝色的连衣裙,虽然算不上什么大美女,却也是有了几分姿色。几秒钟过去,大家才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发出“变样儿了呀!”“大美女啦!”“我还奇怪这美女是谁呢?!”等等感慨。这时,包间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位皮肤黝黑、又高又壮的男孩。

“方其!”海海在心底大声喊道。

方其在众人拥护下坐下,点起一支烟,很有型地对自己的生意侃侃而谈。初中毕业后,方其高中没上完便和几个兄弟去深圳打工。他在一家服装厂从流水线做起,天资聪颖的他很快掌握了整个服装买卖的流程,攒了一些钱后就自己做起了小买卖。先是在深圳的夜市卖服装,然后在商场里开了专卖店,业余时间还学一些服装设计,自己做版型,渐渐地开发出自主品牌,如今在深圳、南京、上海都有自己的专卖店。他一边说还一边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浪琴表。在一群一事无成的大学毕业生面前,方其显得那么有底蕴有味道,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引得一帮女同学一阵阵“哇哇!”、“好帅!”地直叫,海海也大声呼喊着“方其你真了不起”------只不过还是在心底。

聚餐结束后,大家一起去KTV唱歌,唱醉了、喝醉了,几个男生还不尽兴。方其邀请他们去1912酒吧街里继续喝,还不知不觉地把胳膊搭在海海的肩膀上,说有美女作伴更好!几个男生哄笑起来,说方其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不就是你当年“初吻”的“龙虾妹”吗?方其这才把胳膊从海海肩膀上拿开,两只大手紧紧地捏着海海的胳膊,沉醉却依然闪烁的大眼镜直勾勾地盯着海海,几秒钟后他点点头,说龙虾妹,你变漂亮了!哥不敢乱亲了!一句话说得周围男生又兴奋起来,打了鸡血一般地起哄“亲!亲!亲!亲!!”方其看着海海,嘿嘿一笑,捧起她的脸颊,像咬柿子一样恨恨地亲了一口。海海的脸颊上顿时泛起了红晕,在一阵阵哄笑声中海海又看见了自己那玫瑰色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那双大手和那个有力又调皮的亲吻无比温暖------虽然此时此刻的方其早已走远。

海海回到了念大学的北方城市,做起了英语老师。她憨厚的个性和亲切的气质让她很快成为最受同学喜爱的老师。接着海海恋爱了。两年后,海海辞职去了一家私立学校。那一年,她和热恋的男友在南京举行婚礼。海海请来了以前的同事、现在的同事、初中、高中、大学同学,甚至能联系上的小学同学------唯独没有请方其。那段玫瑰色的时间终究是要过去的,海海想,再美好也是一场虚幻。海海知道,婚姻最好现实一点,不要幻想的影子来作怪。

因为教学出色,海海很快被升为教导主任,除了自己的课时,还有大量的行政管理工作。海海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出差越来越多,面对婆婆每次询问什么时候生孩子,海海只得内疚地低下头。在婆家的压力下,丈夫的耐心也渐渐丧失,一年有半年独守空房的男人最终有了别的女人。海海没有质问,没有哭喊,没有争吵,她把一切错误都算在自己身上。三十岁生日那天,海海给了自己一份特殊的礼物------一纸离婚协议。海海没有痛哭,只是心如刀绞。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方其。

海海回到南京。不久,找到一家服装公司总裁助理的职务。面试前,海海剪了短发,短发被软化了又微微烫卷,不再像怒草横生,却颇有法国时尚杂志封面女郎的韵味。面试那天,她穿了一件暗黄色与褐色大格子相间的连衣裙,与那些一身套装的女孩子比起来显得气质超凡。公司人力资源部一眼看上了她,马上安排她进行复试。她被领进总裁办公室,高高的转椅上总裁正背对着她小声地说着电话。大约十分钟以后,大转椅转身180度,一个身着米白色衬衫的男人抬起头来。

“方其!”海海忍不住叫出了声。

方其微笑着看着她,有些居高临下又不失亲切地问“你是?”

没等海海回答,方其低下头看了看简历,猛地踢开转椅站起身来,万分感慨。

“龙、虾、妹!”

海海笑了笑,说好怀念有人这么喊自己,然后她开始谈起分别近八年来的种种事情。方其一言不发地听着,却一直禁不住想:这个只会会憨憨傻笑、曾经被自己当成小丑戏弄、随便亲亲就扔到一边的女孩怎么就长成如此一个漂亮能干成熟自信的女人了?!时间真是一根魔法棒。

不用多说,海海自然轻松拿到了这份工作。虽然每天要工作超过10个小时,海海却是欢喜的,因为几乎每分每秒都是和方其在一起。这一天,方其带着海海和一个俄罗斯的客户谈一个新项目,开完会议后请客户吃饭喝酒。在喝酒方面,方其一向自信,少年时期练就的酒量一直无人能敌。谁知老毛子的豪爽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三个小时以后,方其勉强走出餐厅,刚上车就不省人事了。海海慌忙打120,急救车把方其拉到医院补水输液,直到第二天凌晨,才缓缓醒来。他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海海,顽皮地用手戳了一下她沉睡的歪脑袋。海海猛地惊醒,看见方其精神好了,憨憨地笑了起来。

那天晚上,方其约海海吃饭,他一边喝饮料,一边骂那个俄罗斯客户,说他这么硬的男人这辈子和女人吃饭就没喝过软饮料,都是老毛子害的他伤了元气。海海始终微笑地看着他抱怨这抱怨那,觉得好笑又好玩。饭后,方其提议去看电影,说已经快有两年没看过电影了。去电影院的路上方其走错了路,到电影院时电影已经开场了。黑暗中,方其拉着海海的手,猫着腰找到了座位。坐下来后,方其依然握着海海的手,一会儿摸一摸,一会儿放在自己脸上,一会儿放在鼻子旁闻一闻,一会儿又研究每一个指甲。他完全顾不上看电影,却像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拿到新买的变形金刚一样,恨不得把海海拆了看个透!而海海呢,也就任凭他这么翻弄着自己的手,两颊火烧一般的通红。电影放到一半时,方其突然说,海海,这么多年你想过我吗?海海心潮澎湃,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方其说海海你知道吗,我的初吻给了你。海海说方其,那不叫初吻,初吻是……没等海海说完,方其的唇已经落在了海海的唇上……

这一刻,海海盼了十七年!她的世界再次变得瑰丽而温存。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方其每天开车接海海上下班,在公司里时而对海海眉来眼去,“宝贝宝贝”地叫。周末,方其会在海海那里过夜,海海会给方其做好吃的饭菜。那是海海三十年来最幸福的十四天。

海海和方其在一起的第十五天是一个星期一的上午。海海还记得她和方其一起从她的住处开车到了公司,喝咖啡的时候他们还互相交换了神秘的微笑。午休时,方其突然拿了外套走出办公室,路过海海的座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宝贝午饭自己吃。海海知道一定是跟客户吃饭去了,于是拉着同事小艺一块儿去附近的商场里吃饭、逛街。她们一边逛着,海海一边像数落小孩儿似的唠叨着方其的种种毛病:文件乱放、签字笔用一支丢一支、咖啡杯从来不洗、领带总是扎歪……正说着,小艺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海海,食指悄悄地指了指斜前方:别说了,老板就在前面呢!看他女朋友身材多棒!

海海呆住了。方其正和一个模特儿身材的女人打得火热,那风情与和她在一起时候的缠绵毫不相同。她真想立刻蒸发,永远消失在这个被人捉弄的世界里!

方其,方其,你这个骗子、骗子!

海海回到办公室,拨通了方其的电话,对方没有开机。一个多小时后,方其回到了办公室里,若无其事地坐在桌前摆弄着电脑。海海走进去,交上了自己的辞职报告,辞职原因写着:不给骗子打工。方其看着满脸怒火的海海,似笑非笑地说宝贝别生气了,都是逢场作戏,不要当真。海海说:逢什么场、做什么戏?你根本就是在玩我!你连承认自己是个骗子的勇气都没有!方其站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从抽屉拿出一本结婚证。那照片上的方其年轻得几乎只有二十出头,而他身边的女人看起来像是个老妈子。是的,那个时候的我就只有二十二岁!方其吼道。海海你懂什么叫生活?!你懂什么叫青春?!你们二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花父母的钱、在大学里谈恋爱、找一份不痛不痒的工作自我安慰!老子二十二岁的时候为了赚到第一桶金,不得不和这个老女人结了婚!老子现在有钱了,想买回以前失去的时间有什么错?!想再玩把青春有什么错!?我就玩你了怎么着?!

海海的眼泪像子弹一样一粒粒地从眼眶里蹦出。她的双唇在发抖,身体在发抖,指尖在发抖,浑身冒着冷汗。她看见自己的心碎成一片又一片,像玫瑰花瓣一样砸在身上,带着刺,针扎得疼。

离开方其的日子并不好过。海海闲了大半年,终于在《金陵晚报》找了份记者的活儿,跑起了新闻。东奔西走的生活让她渐渐从方其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没完没了的采访和熬夜却使她无暇打理自己,又恢复了“龙虾妹”的形象。一天,海海正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在办公室里改稿,主编突然让她去跑一个企业家宣告破产的新闻。她赶到现场,混乱中一些妇女阴阳怪气地议论着:大老婆真够狠,说撤资就撤资,还把偷税漏税的事情全揭发了;唉,这找小三玩女人害得我们都没了工作。越过这些或愤怒不已或幸灾乐祸的人群,海海又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双手被拷在身后,跟着警察缓缓往外走。海海冲过人群,拦住警察,几乎哀求地说警察同志,我是《金陵晚报》的记者,能不能给我三分钟,我想对当事人做个单独采访,就三分钟……

没等警察回答,那个熟悉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海海,你也许不相信,你走了以后我并没有很开心。其实我挺庆幸老天爷这样惩罚了我,让我有机会能够改过自新,因为我很想和你重新开始。若是你愿意,多给我写写信吧。对了,你又变成龙虾妹了,可真可爱。

海海看着他被警察押上车,他像丢了生日礼物的小孩一样回头凝望,那眼神烙在绝尘而去的警车上,越远越清晰。

四年后的一个初夏,桂花满城飘香,老虎桥的野草丛里开满了鲜红的罂粟花。高高的围墙中一扇厚重的大门被沉沉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瘦削黝黑却面带着微笑的男人。他迈着急匆匆的步子,一秒钟都不愿耽误地从大门中走出来,走向那片开满了罂粟花的草丛。那里,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张开双臂迎接着他,她的背包里装满了他们四年来一共一千零一封通信。大门在男人身后缓缓关上,那头的故事永远结束了。鸟儿飞舞在湛蓝的天空,大地变得温暖而宽阔,花丛里散发出新鲜的暗香。拥抱中老去的,是时间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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