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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草

作者: 文润2022/07/12情感日志

我十二三岁时,觉得一年里最难过的,就是在秋天的时候打草。

那时,父亲特别喜欢养牛养马养羊,还养驴和骡子。夏天还好,给了牛马倌们一些放牧钱,就把这些吃草的家伙一帮一帮地带到铺上去了,晚上也不送回来,一去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可是一入冬,铺上冷了,田里的粮食也都收到了家里,这些动物就又被赶回来了。可冬天的草枯了不会再长,倒在地上的,也都被一嘴一嘴地啃得短小了,就连树上落的叶子,也开始被刷拉拉地吃得少了。这个时候,家里在秋天储备的干草,就要派上用场了。

那些干草就是秋天打的青草晒干的,也就是我说的那件难过的事。

才十多岁的我,骨子里还是个非常懒惰的人。我喜欢去河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蹚水,我喜欢在街上蹦蹦跳跳地踢口袋,喜欢使足了劲地去跳那截半米高的木杆子,可就是不想给家里做事劳动。但话又说回来,我想或不想都是不紧要的,只要父亲把明天去割草的话说了,我就得推掉自己所有的活动,哪怕心里有十个百个的不情愿,也是不能说的。

山上的草还都是绿绿的,却也不全都是草,里面有苍子棵,有羊奶蒿,有大圆叶的车轱辘菜,有越拉越长的拉拉蔓秧,但只要是绿色的,便都可以用镰刀割下来。确切说,是用镰刀打下来。割,是用慢劲,刀刃顺着草根,几棵几棵地拉下来。而打,是把镰刀甩起来,用快劲,刀刃贴着地皮,一片一片地把草扫下来。打成大草堆小草堆,就可以拉回家去晒成干草,在冬天挑出来喂羊了。

我打草的镰刀,是跟姐姐们一样的镰刀,刀刃上涂着黄色的磨石浆汁,那是在家里那块小枕头一样的长条磨石上蹭下来的。磨刀的时候,磨石跟前会有二十几把这样的镰刀,还有大哥二哥用的大宽刃钐刀,都刃对刃地放着。有时父亲,有时又母亲,在我们中午还瞌睡的时候,或者晚上油灯已经燃了很久的时候,他们就那么坐在地上,把磨石放在腿中间,弓着身子,一把接一把地磨。磨过了,用指甲试试刀刃,若是觉得不行,再磨。磨石被刀刃划得嗤啦嗤啦地响,像灶上的拉风箱,一口一口地喘气。

一开始的几天,我听这磨刀声是极其烦躁的,是不安的,甚至是愤怒的。我想我的脸上一定是没有笑容的,因为我很多时候几乎都是在想办法,比如我想让自己的肚子疼,或者脑袋疼,又或者胳膊疼腿疼,反正哪里疼都好,最好能疼出痛苦来,疼出汗珠来更好。那样父母亲才会相信我,哥哥姐姐们也才会相信我,甚至还会给我端来水拿来药片,甚至会递过来一个枕头,那样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接着睡午觉了。去山上打草的事,这样就一定可以逃掉了。可是我又总是想不出办法来,或者说,我装不好那种痛苦来。于是,每一天都是揣着这种沮丧和无奈,继续随大家去山上打草。

后来,却也就慢慢习惯了。

打草的地方,就在离老村不远的那个叫老砖窑的地方。老砖窑其实也只是一个老名字,砖窑早就是没了的,只有半截的房茬子墙,也矮矮地没了样子。周围东一棵西一棵地长着老树,树空里,就长满了蒿子和草。如果母亲赶了驴车去,就挑个阴凉大的地方,把驴卸下来,前后腿用拌绳一拌,撒到一旁吃草去了。车上放着备用的镰刀和在家里灌满了凉水的水嘟噜,那水可都是新从压井里压出来的,冰凉冰凉的。用车上的小布垫或衣物什么的盖上,免得被太阳晒热了喝着不舒服。

打那些草的时候,我是始终要流汗的,母亲也是,姐姐也是,额角和鼻子上,都会有大的汗珠粘着或淌下来,背上的衣服也会透出湿颜色来。但是她们还是会在草丛里不停地打,一手擎着镰刀,一手扶着半蹲的膝盖,打得那草刷刷地响,一片片地倒。一溜的小草茬贴着地皮显现出来,很整齐,也很好看。但我的耐心却也只是一会儿的,母亲和姐姐猫着腰甩着镰刀越打越远,我却始终不想追上去。一会看见草窝里扑腾着个花蚂蚱,一会又看见红翅膀的蜻蜓落到草尖上了,我眼睛不停地在转,蹲在草窝里,或者把腰直起来。我在看太阳,看树荫凉的位置,也看我自己的影子,我知道,我的影子在我脚底上越来越短的时候,就可以套车回家了。母亲也并不催我做事,她一会让我去把走远的驴往回赶赶,一会又让我把车上的水嘟噜给她送过去,她喝完了,又让我把嘟噜拎到哪个树根去,或又拎到车上,反正都是些没要紧的事情。有时我又看中了一些野花,揪了这个,又想去揪那个,揪了一大把,又不知往哪里放,怕晒得蔫了,便躲着太阳的光,在树荫里或车棚底下,藏来藏去的。等自己都觉得这直着腰的时间太长了,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便把腰重新弯下来,往手上吐口唾沫,一手扶着膝盖,一手甩着刀,也煞有其事地把那些杂乱的草打得刷刷地响。却也没觉得太长的时间,就到了晌午或晚上。回家的时候,我跟姐姐坐在驴车后面的耳朵上,脖子里兜着很凉的小风,颠颠哒哒的,惬意极了。

有一年村上的大喇叭播刘兰芳讲的评书《杨家将》,一到下午五点半,就准时准点地放。老砖窑离村子不远,没风的时候,坐在大堤上,就能听得清清楚楚。母亲虽然在打草上认真得不行,可对这《杨家将》却也喜欢的不得了,便招呼着我和姐姐也都停下来,随她一起坐到大堤上听评书。大堤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我们找一处有树荫的地方,迎着凉风坐下来,享受这一刻难得的休闲。

我索性枕着胳膊就躺在大堤上了。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看离得那么远那么蓝的天,看离得那么近那么绿的树,那树和那天也都在看着我,就像我在看着它们,都有着一些想法一样。揣着那样的心思,小胳膊小腿都贴在地上,风从头顶上拂过来,又从小腿上拂过去,别提多舒坦了。

打下来的草,有时不等晒干就拉回家,摊在院里院外的空场上,铺铺张张得到处都是。有时摊在地上厚厚的,有时又薄薄的,中间只留一小条走路。上面的晒得差不多了,用三股叉端着翻过来晒那面。晚上或是怕雨淋又或是怕被散放的牲畜踩踏,又都得聚起来,早上等太阳出来,再重新摊开。街上的鸡跑上去,鸭子跑上去,有时谁家偷跑出来的猪也屁股扭来扭去地跑上去,拱拱这又拱拱那,你高声骂得它慢了,它还会拉开架势要拉屎拉尿地吓唬你。

晒草的那些日子,我几乎在每天的中午,都要拿着比我还高大的三股叉去翻腾它们,那被草层盖住的地皮湿湿的,散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很多小虫子在地上爬,顺着那些湿土,拱出很多一道道的小包包或小沟沟来。我却也没心思理会它们,只是把草翻过来再把它们盖上,任它们在里面愿怎么玩就怎么玩去吧。

这些草一直晒到一点绿色都没有了为好,之后把它们跟从山上拉回来的干草一起,垛到房前的园子里,长长、高高、尖尖地一大垛,从园子南墙一直抵到北墙。啥时这草垛被封上顶了,打草的事才能算做个终了。而秋天的日子,也几乎在这个时候,差不多都过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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