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泪

太阳的雅鲁藏布，月亮的日喀则，思念的唐古拉山吼，爱情的狮泉河……无意间刷到这条火爆全网的抖音时，营长潘凯盯着手机屏幕足足愣了几十秒，几句歌词，又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曾经战斗过的藏北高原。

那年，部队奉命紧急前推高原驻训，经过四天三夜的远程投送才到达集结地点。按照上级要求，部队在一处三面环山的荒野疏散待命，指挥员前出现地勘察。

任务似乎越来越急了。连续几天的奔波，潘凯也顾不上休息，集合各连主官简单安排了下步工作，随手将几包自热食品塞进猛士车后备箱，带着营里的首席参谋王浩出发了。

“这次现地勘察，晚饭前必须赶到这个哨所对接。”颠簸的猛士车上，潘凯拿着防区地图，目光紧紧锁定在地图上的一个小点上。

哨所离边境线很近，虽然已经是五月中旬，但去往哨所的路上依然有大量积雪。

驾驶员老高瞪着一双大眼，灵活避开路上散落的碎石，谨慎的在每个回头弯快速打着方向，车窗外的万丈深渊，着实让这个有着13年驾龄的老司机惊出了一身冷汗。之字型的沿山路上，猛士车像一只年迈的老黄牛，喘着粗气贴着突兀的山崖爬行着。

“77、78、79……”刚开始，潘凯还想着数清楚路上到底有多少个回头弯，随着海拔爬升至5300多米，慢慢袭来的高原反应让潘凯有些头晕恶心，数着数着就数乱了。

潘凯将头半耷拉在靠背上，一只手撑着额头揉着太阳穴，一只手从上衣口袋摸出上山时带的丹参滴丸，估摸着倒出十几粒含在了嘴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透过颠簸的车窗，远处的雪峰笼罩在一片光晕之下，雪山深处隐约可见的一个小黑点，就是那个无名哨所。

哨所并不大，几个板房一字排开，为增强保温效果，板房外面整齐的蒙上了厚厚的墨绿色毡布。

车刚停稳，早早接到通知的哨长周博带着几个战士就迎了上来，或许是封山之后很久没见过其他人的缘故，周博显得十分热情。

潘凯跳下车，紧紧握着周博的手，眼前这些被风刀雪剑雕刻的高原军人，黝黑的皮肤，酱紫的嘴唇，脱下防寒面罩，每个人都有着一张与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沧桑面庞。

交谈中，潘凯了解到，哨长其实是边防连的一个排长，带着一个班的战士轮换驻守在这里。

“我们这最小的战士才刚满18岁。”周博告诉潘凯，哨所的战士年纪都不大，可一来到边防，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瞬间成熟了一大截。话刚说完，接着又补了一句：别看他们年纪小，卫国戍边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潘凯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里面写着：战士们的可爱，不在于承受了多少痛苦，而在于当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发生矛盾的时候，能够自觉地把青春的砝码放到国家利益一边。

置身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边防前哨，高高的哨楼，巨大的监控球机和忠诚的边防战士，当这些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同样是军人，潘凯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内心深处不断升腾着对这些边防军人的敬意。

简单寒暄后，哨长周博带着潘凯开始勘察点位，任务进行得很顺利，回到哨所时已是夜幕降临。

出于安全考虑，潘凯决定先在哨所住下，第二天再返回。哨所来了客人，晚上快吃饭时，周博特意安排人员加了一个菜。

几个小马扎，大家围坐在一个小饭桌前，太阳能电板发的电能够保证日常照明，温暖的灯光下，三个菜整齐摆在小桌上：土豆片和炒鸡蛋，外加一个洋葱炒肉。

“封山几个月了，哨所一直吃的都是菜窖的菜。”周博满是歉意解释到，哨所冬季平时只吃两个菜，上次直升机送来的给养有一些肉还没舍得吃，今天特意加了个洋葱炒肉。

或许是因为一路颠簸早已饥肠辘辘，高原做出的米饭多少有些夹生，这参谋王浩依然吃得很香。

潘凯一边吃饭一边和周博聊着边情，正说话间，王浩悄悄拽了拽潘凯的衣角，潘凯回头看时，只见王浩含着一口还未咽下的饭菜，皱着眉头用筷子指了指碗里的几块瘦肉。

潘凯心里明白，王浩可能想肉坏了。他赶紧朝王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声张，自己夹起一筷子洋葱炒肉放进了嘴里。

肉的确有些变味了，从入嘴的那一刻起，潘凯就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看着坐在对面的哨长周博和几个战士，此刻正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异样，潘凯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一股温热而酸楚的情感涌上心头。

“来时想过边防苦，却没想到这样苦。”“他们把平时舍不得吃的肉拿出来招待我们，我们又怎么能伤了他们的心？”坐在饭桌前，潘凯心里五味杂陈，思绪跳跃得飞快，他就着那盘有些变味的肉菜，大口大口咽着米饭，他竭力掩饰着洋葱炒肉的难以下咽，生怕被哨所的战士们看出来肉的问题。

晚饭吃的很快，看着饭菜都见了底，潘凯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高原的夜晚，洁白的月光洋洋洒洒铺满了大地，板房里炉火烧得正旺，淡蓝色的火苗在新式高原取暖炉里欢快跳跃着，微弱的呼噜声中，战士们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躺在温暖的板房里，潘凯辗转反侧，缺氧造成的失眠让人格外难受，他索性一咕噜爬起来，裹着厚厚的羊皮大衣，直接走到了哨楼下面。

站在凛冽的寒风中，潘凯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国境线，那一刻，他想到了家国与边关的分量，想到了哨所边防战士的脸庞，想到了那一顿终生难忘的加餐……想着想着，这个三十多岁的山东汉子，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他呆呆站在原地，泪水无声淌满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