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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石

作者: 徐宇2022/05/17经典美文

在我故乡大巴山里,家家户户屋前会放置一两块磨刀石。主人精心在山坳里挑选回来,一块石头质地砂粗,用于大的钝器刃口的毛料打磨,另一块石头质地砂细,用于刀刃口锋利打磨。青青的磨刀石,来自于层峦叠嶂的大巴山里,还可以做石磨,坚硬结实,日晒夜露永不风化,默默地陪伴着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一代又一代的山里人。

故乡人是离不开磨刀石的,一代又一代的故乡人对磨刀石怀有深深的感情。别小看一块接近于原始的石头,却能改变现实生活,完全征服了故乡的贫瘠,这是文明也是进步。我们生活在大巴山里的娃儿,谁不是围着爷爷婆婆磨刀长大的?磨刀不能干磨,旁边得放一盆水,一边磨时一边往刀口上“抓”把水,钢刀才不会退火,这是故乡人的智慧。刀口像一根弦,在爷爷双手中变得美妙起来,经过无数次来回的打磨,渐显锋芒,爷爷心里有数,就用他的右手大拇指轻轻地在刀口上一探,这是测试刀是否锋利的绝活。我们住在老屋的几个穿开裆裤的儿娃子,对爷爷这一招感到无比好奇,心里痒痒地,跃跃欲试。当我们偷偷地接触刀口时,爷爷怒气冲冲地呵斥,他唯恐锋利的刀口会划伤我们,使出他最拿手的“好戏”震慑我们这群调皮鬼,他的手说时迟那时快地伸进我们某一个儿娃子的裤裆里,说要把裆里的“虫虫”割下来喂猫儿,当场吓哭被揪住“虫虫”的儿娃子,霎时我们成了惊弓之鸟,落荒而逃。

上中学时,我读到《木兰诗》,“……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不用老师解释,我就已经领悟到那种磨刀的氛围,欢快而又激动人心的霍霍磨刀声,让我感觉到绵绵的幸福在心海里滋长。长大的我,自然也少不了磨刀。爷爷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他似乎感觉到我内心的急切,对我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知道这是爷爷出自于内心的对我鼓励与鞭策。在那不紧不慢的节奏里,我的思想已经完全脱离了那死板的物理动作,而是一种信念和一种精神在肉体和灵魂里升华,引起我心中的共鸣。我感慨:做人,就得要像磨刀石一样。

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老屋扩建,石匠们将爷爷的磨刀石深埋屋基之下。那时爷爷已经病逝了,沉重的担子压在父亲和母亲的肩上。爷爷生前非常牵挂父亲,没有手艺挣钱,膝下四个儿女得成家立业,与他的另外5个儿子家境比,贫富悬殊很大。爷爷对父亲的担心,这种感受我已经完全能够懂得了。有时候,我看见爷爷与父亲对坐在一起嘀咕着什么,我的眼眶自然地会淌出泪花来。家里没有磨刀石了,我们只有跑到邻家磨刀石上打磨,不方便得很,一个小小的磨刀石,父亲都没得空闲去弄,看来爷爷担心得很有道理。

社里的丁石匠是个好心人,他主动叫父亲去跟他学打石头,父亲去的头几天,就给几家人弄磨刀石,然后背回去安好,工资与大师傅们一样,父亲挣了不少的零花钱。我家也需要磨刀石,父亲顺便在石场里背回两块,在屋前的一棵核桃树下支起来,距地三尺,旁边还弄了几个石凳。磨刀者可以坐在石凳上,不再弯腰驼背地磨刀,父亲的磨刀石,一幅完美的杰作。

改革如和煦的春风,吹进大巴山深处,故乡一片生机勃勃。商场里日常生活用品琳琅满目,家家户户买上小巧玲珑的双面粗细磨刀石,或者小型磨刀机,磨刀快捷得很。那棵核桃树已被虫钻死了,只剩下枯萎的枝干,磨刀石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腐烂落叶,上面长满了茂密的狗尾巴草。面对废弃了的磨刀石,我耳边又传来父亲大声喊着号子,眼前浮现出父亲高举着大锤,一锤紧接一锤,吃力地砸向坚硬的大青石,不知砸了多少锤,不知流了多少汗,父亲才砸出一个坚硬的磨刀石来。父亲铿锵的锤声和撕心裂肺的号子声,荡涤我的心魂。父亲很努力了,他得到了幸福,如今健康快乐地生活着,地下九泉的爷爷也许不再牵挂了,父亲提着酒端着肉常去坟前祭拜他。

磨刀石,一册无字的书。它清晰记录着故乡人的苦楚与甜蜜,辛酸和幸福。曾经贫瘠的土地,变成美丽富饶的乐园,父亲说现在的大巴山不是他曾经用力时喊出的号子,真的改变了,真的变美了。父亲的真心话,打动着我,召唤着我。近一个月前,父亲电话里叫我回去尝新鲜包谷。我回到老屋,父亲早已等候在磨刀石台前,他在上面摆着一盆煮熟的嫩包谷和一壶浓浓的老鹰茶,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我的归去,眼前的这一幕,让我百感交集,无所适从。

母亲对我说:“二娃子,你老汉昨天晚上就把这磨刀石台清洗得干干净净,他说今天要和你在这里冲壳子。”我看着满脸笑容的父亲,心里释然许多。我心里一热,泪花盈眶而出。坐在磨刀石台前,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我想起诗人艾青的《我爱这土地》:“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爷爷、父亲还有我,深爱着故乡大巴山,没有怨言也没有自卑,就像磨刀石,默默地奉献自己,让更多的人闪光和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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