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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当年的春联

作者: 刘东霞2022/05/04生活随笔

快过年了,记忆中最亮丽的风景是父亲写春联。父亲生前是一个乡镇中学教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父亲小人物,平平庸庸生活了几十年,最辉煌最得意的事情是为村人写春联。

父亲在外地教书,每年放寒假一回到家就不断有人找上门。百把户的小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家要父亲写春联,直到年三十晚上。这段时间父亲成了一个香饽饽,最忙碌,也最高兴。他把写春联作为年前的专职,家里的活几乎不干。往往一家需要好几幅春联,里里外外门上,牲畜窝棚,石碾,谷仓,廊柱,供财神、灶神的地方等等,还有大小不一的“福”字。一年就一次,大家都图吉利和喜庆,能贴的地方都贴上,可以理解嘛。等给村人都写完了,父亲才琢磨着给自己家写些什么。

父亲是个随和的人,说话幽默,好开玩笑,脸上迟早挂着笑容,你很少见他不开心的时候。他写的春联跟他人一样,让人舒适,让人欢喜。贴什么地方,给什么家户贴,父亲设计的内容与之匹配贴切,怎么看,怎么读,都让人感觉恰到好处。不仅一家不同地方的春联内容不一样,给全村写那么多,内容重复的不多。这就是父亲的功夫,靠几十年的积累修炼而成。

父亲写时很专心,让我们远离他,不要妨碍他。写完一条,父亲就摆放到床上、坑上或者地板上等待墨水凉干。弄得家里像开办春联展览似的。我们走路小心翼翼,怕踩着,怕脚步移动带的风掀起刚写好的。父亲乐此不疲,白天写不完晚上接着写。常常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父亲写字的身影映在烛光照着的墙壁上,随着烛火跳跃闪烁,父亲的身影明明暗暗,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父亲做这些是无偿的,从不取得村人的报酬。不论谁找上门,他一概来者不拒。

一场大病使父亲的生命停留在四十五岁的冬天。正值腊月,大雪纷飞,当时我大学毕业不到半年。那场大雪落在全家人的心上,冷冰冰、湿漉漉、沉淀淀。

葬过父亲,过年在望。我家寂静清冷,门前冷落鞍马稀,往年的欢腾热闹场面成了回忆。母亲泪水涟涟,一遍遍盯着门框看,甚至自言自语。

看到母亲这样子,我姐弟仨心照不宣。

过年一天天临近。我想,刘家庄在地球上定居了几百年,出了我一个大学生,要说肚里的墨水,村里几百口人非我莫属。我去找别人给我家写春联,怕人家笑话:嘁!书念得不少,实际用不上!也许我太敏感了。

我没得到父亲的遗传,我的毛笔字一塌糊涂。但我还是决定亲自动手,用实际行动告慰父亲,减轻母亲心里的忧伤,同时也暗示两个未成年的弟弟:不怕,父亲不在了,姐姐可以支撑起家里的天空。

我找出父亲用过的毛笔,笔头泡软,去村里小卖部买来了墨汁。

我设计好需要的春联,先在报纸上练。就只练春联上的那些字。我家有许多关于春联的书籍和报纸,以前它们是父亲的宝贝。今天我拿起它们,继承父亲的遗业。我摊开一张废报纸,眼前晃动着父亲的影子:轻轻蘸墨,落笔前短暂的停顿、思考,运笔时凝神屏息,手腕优雅地在红纸上横折撇捺点流利滑动,像一只燕子在天空随意变换姿势飞翔。我要让我握笔的手成为一只燕子,像父亲那样!

算了算所有对联、横幅、条联上的字一百零四个。我反反复复练习这些字。母亲一会儿过来看看,一会儿过来看看,看过后揉揉眼睛;弟弟们也一会儿过来看看,一会儿过来看看,看过后说,姐,好好写啊。

当我练习几天正式在红纸上写的时候,我学父亲的样子,先把红纸裁剪成各种条形或方块,把每一张需写几个字折叠出米字形,然后平摊到桌子上,轻轻蘸墨,落笔前短暂停顿,运笔时凝神屏息,手腕在红纸上横折撇捺点笨拙地移动,握笔的手像一只小燕子在天空中扭动身姿努力飞翔。

那些对联珍藏在我的记忆中,多年了仍未褪色。院门的春联是“春回大地千峰秀 日暖神州万木荣”,横批是“辞旧迎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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