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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圣洁

作者: 李小云2022/04/22美文阅读

今天是大年初一,像往年一样,我们回老家上坟。老屋旁边有两棵桂花树,距离很近,相互制约生长,大家就按计划拿起工具准备移植。

天空下起了雪。大家热火朝天,铲的铲,挖的挖。我站在雪地里看,雪花飞散的舞姿轻柔而曼妙,天空唯美而圣洁。两棵桂花树是给父亲坟边栽风水树那年顺便栽下的。在飞雪中,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给牛喂玉米的情景。突然,牛圈不见了,牛不见了,父亲不见了。

透过雪花,透过斑驳的老屋,我忆起了父亲是在很早以前就去了另一个地方。小弟刚好毕业参加工作,一辈子喜欢抽烟喝酒的父亲没来得及舒舒服服抽一支儿女买的烟,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儿女打的酒。2003年正月十一下午,接到通知就立马往老家赶的我们,还是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我看见父亲平躺在柳叶床上。我抓着父亲的手,像抓住一截生铁一样感到僵硬和冰冷,仿佛外面的雪都下在了父亲身上,这种由内向外的冰冷直接传递到我每一个细胞。我想问父亲为什么,可父亲的整张脸都被纸钱盖着。我轰然明白,父亲走了。

我没有像其他女孩那样号啕大哭,而是一下子冲进大雪夜,任由雪花撒落冰凉,任由黑夜中的天地山川凝成厚重的恐惧与虚幻,从四面八方,从头至脚覆盖着我,包裹着我。漫天飞舞的雪花又仿佛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白色巨网,把我罩在网中央,密不透风,让人感觉快要窒息。我像一只无端闯入极寒地带的羔羊,无所适从,而又无处可逃。没有人注意到我,其他人都在忙着父亲的丧事。我是怎么回到丧事现场的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那场大雪悲壮而豪迈,一直下一直下,整个世界像在举行一场庄严的祭奠仪式。但天地间空白而虚无到无以复制,父亲的一生——刚正不阿的秉性、不露自威的外貌,都被一场大雪从此掩埋、尘封在时间之外。

桂花树移植好后,我们来到父亲坟前。一排排四季青和松柏在风雪中静静站立,青色的树冠已经白色一片,像极了父亲早生的白发。我知道父亲一生不爱钱财,独爱饮酒,就给父亲敬了酒,跟他说了一些心里话。由于怕雪越下越大,垭口上冻住,车子开不上去,我们匆匆离开了。父亲被独自留在了冰冷而孤独的荒野,留在了没有任何传记,甚至刻着名字的墓碑也没有的茫茫大雪之中。

大如席的雪花,一层又一层。那个夜晚,父亲与雪只隔着一张纸钱。而今天,这场雪与父亲之间隔着厚厚的黄土,隔着坟头那些枯萎了的荒草。我再也无法触摸到父亲,哪怕是那生铁般僵硬而冰凉的肌肤。只有这些圣洁的雪花,可以抵达父亲那里。这些好看的精灵,这洁白的颜色,父亲一定还认识。

记得刚参加工作的那个寒冬,也是这样大的雪。由于雪太厚,我周末没回家。周一早上,刚走出宿舍门准备去上课的我,抬头便看见操场那棵大树下,父亲戴着斗笠,喘着热气,背着背篼,弓着腰,穿着胶筒靴,吃力地踩着一尺多厚的雪,嘎吱嘎吱走进我的视线。在我诧异的目光中,父亲说:“怕你没有新鲜蔬菜,给你送点来,雪打过的白菜非常好吃,萝卜也格外甜。”父亲很轻松、愉悦的样子,而身后,半背篼的雪已经让白菜萝卜藏了起来。父亲一边取出蔬菜,一边拍打上面的雪花,这情形以及白菜萝卜的新鲜甜美,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母亲后来告诉我,父亲执意要当天早上才从地里拔萝卜,割白菜,说这样才新鲜。果然,那些白菜又香又甜,用同事的话说不要油盐煮都好吃。而那个萝卜,起码有三斤重,根部很长一截青色,下半截是嫩白色,很是养眼。我们几个年轻老师削了皮从上段开始吃,把最下段都吃得一点不剩。背篼底部还有一罐渣海椒炒肉,肉不多,但猪油足够多,浸泡着所有渣海椒。

那天晚饭,我只煮了米饭,把父亲带来的渣海椒炒肉舀起一大坨放在碗底,像学生时期一样,用勺子把米饭搅拌得油油的,香味幸福味十足。现在想来,那天垭口上定是积了好厚好厚的雪,父亲当时是怎么从坨田翻过这座大垭口,步行到我学校的可想而知……

雪花圣洁。我逃一般收回思绪,可和父亲永别时的那场大雪又在脑海飞舞。泪眼迷蒙。我只好仰面苍穹,寄托我无限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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