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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纸

作者: 陈茗屋2022/03/31生活感悟

小时候,听父亲和老师们说,求书画是必须自己裁好宣纸带去,角上还要贴一张小红纸的。那是规矩。

久矣不循矣,社会风气早已变了。我常接到电话,“侬搭吾写张字好口伐,几十几乘几十几公分……”于是老朽戴上老花镜,仔细量好尺寸。几十几,还有零数,挺难侍候的。

两年前曾陪朋友去求高式熊丈挥毫。我裁好宣纸,角上黏上小红纸条,规规矩矩写上“敬请式翁丈法书。陈茗屋代求。内容如何如何,赐呼某某”。到了高府,奉上润金和宣纸。式丈一见红纸条,大称赞,说现在的人大多已不懂了,并嘱其家人把红纸条收好。

赐呼某某,也就是请他写上上款的。倘是平辈,从前习惯用“赐款某某”。小辈求前辈,必须要用“呼”。这些知识,都是小时候学来的。

倘要书画前辈称呼你老几,那就在“赐呼某某”下用小字注上“行(数字)”。我大排行老五,我会注上“行五”。老前辈便会写“茗屋五弟”。在书画圈惯用的文字上,“弟”一般是指小辈的。

我在日本遇到过一位青岛画家,画得不错,为人也不错,送我一张画,上款是“茗屋弟”,其实他不过比我年长一岁而已。十分失礼。我估计他是真不懂,不是故意装老前辈的。

巨来宗丈的文章里提到过,吴湖帆先生异常珍惜宣纸,边角

料都不舍得浪费。这是真正的士大夫精神,是我们民族的美德。物力维艰,不等闲视之。

我去过安徽泾县做宣纸的小工坊,体会过宣纸制作的艰辛,越发不敢随便对待。

年轻时,和工资相比,宣纸是很贵的。但是我曾经遇到过一次大“捡漏”。那是一九六七年的春天。那时,淮海中路瑞金二路口有一家“泰山文具店”。除了销售文具,兼售纸张。店堂底部有一长排柜子,各种各样的纸张,一叠叠地展示在那边。后面还有一台笨重的切纸机,可以当场切割。平素,那里经营的都是机制的新闻纸、道林纸之类。突然,柜台上叠放着半人高的宣纸,全是汪六吉旧宣纸。一角钱一张。破碎的很多,只要一分二分钱一张。听店员说,都是从张充仁家抄来的,造反派委托他们处理变钱。我那时知道张先生是大雕塑家,洋画功底极为扎实,还能画中国画。距此三四年前,他曾请钱君匋老师刻过“甘苦备尝”一印,老师差我送到张先生家里。他住在合肥路那边,距泰山文具店不远。

我们家当时经济很窘迫,父母的存款全部被冻结,蒙恩享受每人几元钱的生活费。我竟然匀出了一元左右买了一大叠破残的,小心翼翼裁出许多小幅的完整者。后来,送了一叠给来楚生丈,他画了二十来张山水,连连称赞纸性大佳,还赐赠给我四张八大风貌的。

那一年,我还得到过一大叠八开大大小的旧净皮宣,是祝家伯伯荩梅丈赐赠的。祝家伯伯是著名中医,嗜书画篆刻。他把劫后残存的宣纸裁成小幅以避人耳目。如此佳纸,我自己当然舍不得瞎用。那时社会气氛已稍趋缓和,我去探望陆俨少丈。见他在窗前抄写毛主席诗词,长长的毛边纸像手卷似的。看我喜欢,便赐赠了我好几条。

俨少丈家在石库门底层,窗前即是天井,所以他在做些什么,邻居看得一清二楚。除了抄抄毛主席诗词,也不可能画画。他当时的境遇当然也是非常窘迫,手头也没有好宣纸。过了几天,我便把荩丈赐下的净皮小幅佳纸呈上请他赏用。他在这纸上,每张都抄上好几首,小小的行草,字字珠玑,精彩极了。俨少丈赐赠了十多枚。友朋见了无不大称赞,纷纷强索。现在,我手头仅珍护着二枚了。

祝家伯伯荩梅丈,过了不久,因担忧女儿插队事而猝卒,实在是十分意外,十分可惜的。我参加了在斜桥殡仪馆的告别式,限于当时的大环境,自然十分简单。虽然简单,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我在青年时代关心我的一位好人。

曾经请君匋老师为祝家伯伯刻过“荩梅”二字,极精彩的赵之谦风朱文。我把它选刊在最近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十六本一套的钱君匋卷中,以为纪念。

祝家伯伯的小儿子,是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篆刻名教授,大名鼎鼎的祝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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