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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栖居牧云村

作者: 黄莱笙2022/03/15生活随笔

从福建省中部向西面和西北面绵延,莽莽苍苍的大森林覆盖着一个名为“三明”的美妙区域。这片绿意盎然的崇山峻岭以冠首全国的森林覆盖率和独步天下的活立木品质及储量,获取了“中国绿都”的别称。

三明的虎头山,海拔逾千米,山形如峦佛打坐。峦佛的盘膝之下蜿蜒着闽江上游沙溪,高低错落的楼群夹河铺耸。市区喧闹的大街中忽然伸出一条弯曲山径,甩在密林丛中,蜿蜒奔向虎头山顶峰。顺着这条林中曲径驱车盘山7公里,抵达海拔约600米的一处山村,茂密的森林里若隐若现十几幢红楼,云雾弥漫,鸟鸣清脆,微风荡漾,宛如仙境,那就是牧云村了。

造化弄人,会在时光的前头预埋一些梦想和幻景,待光阴荏苒岁月蹉跎,几轮炎凉沧桑之后,忽然把人丢进那些已经远去的梦境之中,使久违的幻想猛然变成生活现实。这种美梦成真的境遇,似乎是一场跌宕,把人抛得恍恍惚惚迷迷离离,回过神就明白了上天的公平和恩惠。风雨之后,生命历程会有恬静和安宁,孤寂之中有回响,平淡里面有作为。

牧云村之于我,似乎就是这样一种境遇。

三十多年前初读海德格尔,被他的“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学说所震撼,憧憬山野风情,向往回归自然。我曾经大量地阅读欧美后期浪漫主义诗歌,雪莱,歌德,拜伦,洛尔迦,惠特曼,弗罗斯特,那种回归大自然的吟诵引人入胜。然而,我日常生活中茂密的原始次生林所蕴藏的山涧、野花、异鸟,所散发的浓郁气息,斑驳的阳光,蒸腾的云雾,披着青苔的岩崖,许多现实意象似乎并没有被他们的诗作写透。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先人的诗句空出了许多回归自然的追求空间,需要我们用现实生活营造,诗意的栖居显然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美妙境地。浪漫主义与写实主义可以结合成超现实主义的追求。我生活在三明大森林,海子那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憧憬我并不奢求,但是,面朝群山,伴云听泉,这种藏楼于林的意境却可以向往。有意思的是,当年的这种向往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幻想,二十多年来崎岖的历程和苦难的滚打,逐渐消磨了那些青春浪漫,我已经忘却了曾经有过的诗意栖居幻象。

直到七年多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以栖身牧云村,才猛然发现曾经的梦想竟然就在眼前。

牧云村面朝层层叠叠的群山,从我的发呆楼正前方遥望,有三个山崖凸起,耸成笔架形状,再往前就是九重山脉如烟绵延。村落的左侧是一条龙脊似的山岭,苍翠的树林如密密的龙须,龙头连接了一口深不知底的山塘,四季水面绿如蓝。村落左侧的山峰状如虎颈,镶着些许楼台。身居发呆楼,天空就竖在楼前,云朵终年飘摇,山口时常弥漫进来大片雾气,微风终年吹拂,森林气息透彻得令人胸腔空阔。最常见的视野是,蓝天,白云,红屋顶,绿森林,牧云村的色调明快爽朗,十分符合我的性情。

当然,这些景象不过是素描式的写实,假如牧云村仅仅是这样一处深山民居,它的风光也不过是三明大森林寻常可见的普通写照。神奇的是,牧云村很能招惹云雾。这个村落是三明市区传说中的周边八景之一,不知哪个高人给它起了这么一个别致的名字,牧云牧云,放牧云朵,却是十分贴切。牧云村的云雾喜欢匍匐于村脚,钻林子,穿屋舍,沾草爬坡,缭绕摇摆之中,弄不清是微风催着云还是云生出了微风,顺着人的小腿往上抚摸,让人有种被体贴的快慰,无端有了牧民的感觉。这种云摸身的惬意,使牧云村成为一卷落地的烂漫。

翻开这卷烂漫,会品味到牧云村的真正微妙之处,那不仅仅是风景的陶醉,不单单是风光的怡人,更是难以言语的感应,天地人的感应。

欧美后期浪漫主义的审美趣味,大多是回归自然的情感浸泡,侧重情趣。打从波德莱尔开启象征派之后,一浪接一浪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沉迷于工业社会人的异化命题,艺术审美与审丑泥沙俱下,诗歌的思想诉求盖过了愉悦功能,虽说怡情趣味淡化了,却反衬了人与自然相融汇的可贵。这时,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审美趣味就彰显强大和永恒的生命力了。老庄学说,诗经的自然景象起兴,屈原的人格山野,陶潜谢灵运王维一脉的山水吟诵,刘勰的登山则情满于山,李杜的云想衣裳花想容和感时花溅泪,儒释道组构的禅宗视野,中国历史的人与自然交融审美思维呼应着当今日益炽烈的生态诉求。

牧云村似乎就是旷古久远的天人合一境界鲜活再现。

我常常独坐露台,凝视远方苍茫的九重山脉,耳边是微风,间或几声鸟鸣洞穿脑门,鼻间是浓郁的森林气息,花草的体香沁人肺腑。发呆之中,没有出世也没有入世,忽然掉下一朵云,砸在胸襟,炸开一串串诗句,牧云村瞬间就打开了空境,山外的呼唤,天边的驰骋,远古先哲的微笑,有如云的碎片落进衣领。发呆其实是一种禅定,闭目是空,遥望是空。进牧云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沿途蜿蜒,会以为禅是幽深的;坐牧云村,看群峰如烟翻滚,听林涛似浪起伏,一番发呆之后,方知禅是开阔的。牧云村是一味阔禅,逸出无穷的诗篇。

山居不可无茶。我们从村顶的岩缝引山泉入屋,清冽的活水使同样一泡茶有了比山下更高的品位。更富趣味的是,许多次清晨,每当悬壶高冲,盏中茶香一蒸腾,往往就会有一拨云雾漫过来,与茶气纠缠着翻滚不休,茶韵弥漫在山野,云也有了香味,不知是茶感应了云雾,还是云雾感应了茶?此景此情,唯有诗句方能追问。

一季又一季的天人感应,情趣与理趣交融,派生了牧云村的精神妙境。进山是牧云村,出山还是牧云村。我明白,即便远离了三明大森林,即便在未知的生命旅途,牧云村仍然会是诗的宿营地,一个难以复制的心灵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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