玈人与根

那一年朋先生大学毕业，大概考虑到出身问题，也是因为一颗赤诚之心，他毅然决然地报名支边建设，从四川老家千里迢迢赶赴内蒙古自治区一个他闻所未闻的边陲小城——通辽市，彼时那个地方还只有一条街道，两个警察，四季狂风不止，辽河泛滥为常。他没想到这一去，从少爷变成了干部，也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一辈子。我不知道他看着户口本上的蒙语心中是何感想，但他在《半个世纪的点滴》一文中写下“通辽是我的第二故乡”。

我家的四位长辈中有三位都不是内蒙人，而朋家人天生就爱琢磨、敢闯荡，以至于还没在内蒙扎下根，就已然又漂向他方了。我从小生长在内蒙古，脾气秉性就家乡而言也是地地道道，因此当新身份证到手的时候不见了熟悉的蒙文，难免一阵失落。燕郊是我的新故乡，我却不熟悉它，内蒙也是我的故乡，我却不属于它，我成了一个没有根的玈人。

也许随着时代的变革，故乡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家也失却了原有的边界。人们可以依循着经济发展，拿着一纸准迁证到处定居，乡土情结则成了固步自封与画地为牢。然而在平日的勇进之余，我仍留着一处方寸，那是对故乡的怀念，对儿时的眷恋，是一条长索，我紧紧握着，想着有一天也许能循着它回去，仍能见到熟悉的路与熟悉的人。

而我的漂泊是无奈的，我们的漂泊是无奈的，每个人的漂泊里，或住着一个家庭，或许着一个姑娘，或追着一个梦想，也或是印映着一个行业的兴衰，一个城市的落寞，一个时代的转折。于是漂泊成了一拍即合的，舍我其谁的决定，成了你不去漂就必然无法扎根的现实，成了你我脚下行着的路。所以我们的漂泊是注定的，我的漂泊是注定的。

惜哉！惜哉那故乡的月太明了，我离着越远那月亮就越是明亮，明亮到我看到清辉第一反应，就觉得是家乡的。惜哉！惜哉那故乡的瓜果太甜了，我越是吃不到就越是香甜，甜到清风送来一阵芬芳，我就不禁垂涎。惜哉故乡的酱，惜哉故乡的白菜，惜哉故乡的夏天……惜哉我越是怀念，就越是想行的远点，藏得深点，忘得干净一点。

这份对于故乡的眷恋绝非基于畏惧前路的懦夫心理，而是因为我寄在故乡养育的骨肉上，留着故乡的血，用故乡的思维思考，也有着故乡一样的魂。我的前半生与故乡之间若即若离，成了我挥之不去的遗憾。然而在此之后，我将迷茫在我走过待过的每一处土地上，是河北？是北京？是我不曾料想的其它地方？我将会为这些所在而着迷吗？我只有如玈人一样行着，用我的毕生寻找一个解脱乡愁的答案。

再见了，故乡。人生五年就是一个转变，由一本户口和一栋房子，我告别了这峥嵘的也是懵懂的五年。我于是颇能体会前人的心情，不仅是那句“通辽是我的第二故乡”，也是结尾处的“我们一家过得很好”。收录着那一辈人血汗文章的书中，几乎每一张苍老的面孔与真挚的文字之后都有这样的一番话。那代表玈人也会扎根，玈人也有资格得到安稳。再见了，故乡。时代有时代的面貌，我与你倾诉衷肠，也必须武装到牙齿，飒爽得如同宝剑斩断前途的荆棘。那确是无奈，也是背负无奈的坚韧，也是战胜无奈的豪迈。再见了，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