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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殇

作者: 郑少如2022/01/24心情文章

胡杨,一种稀有的乔木。10月去看它,它是新婚的新娘,美得出奇,美得诱人。

十月看胡杨,它着意妆扮。看得出那春的生命信息的萌动,给了它过多的生机;夏的光合过程的繁忙,给了它富有的积累,才有了秋的灿烂辉煌。远远望去,一片金黄。阿拉善有金矿,深深地埋在沙下,胡杨从地下吸吮上来,铺在自己的叶面上,它在炫耀西部的富有。这叶子有神话般的传说,说它小的时候是柳树,长大了才是杨树,这是别的树木少见的神奇。摘下几片叶子拿在手里,它熠熠发光。细细地看去,叶片上涂着一层金黄色的蜡质层。抬头看看流火的太阳,才知道它是用尽一切力量为自己减少一些水分的蒸发,把美丽的生命保存下来。每一片叶子都在这么尽职尽责地维护着整个肌体,从不懈怠。小小的叶柄上长着密密的芽眼,当第一梯队垮了的时候,第二梯队会马上替补上去,继续为整个母体制造着食粮。生命的设计是这么精细。那树干,苍劲有力,一长就是30来米,拼命地探着天。像方块字的一竖,笔直笔直。树皮被这多风无雨的环境撕裂得伤痕累累,粗糙得像老人脸上的皱褶。树皮撕碎自己的身躯,为保存生命的一滴水而奉献。撕得疼啊,疼啊,每个缝隙都流着泪,年久了,日久了,泪滴结成茧。

10月看胡杨,过了夏的繁华,美的成熟。远远望去,一团团金色的火在旷野中燃烧。绿色尚未褪尽,托着灿烂。苍老的树干,拼命地支撑着自己的青春。又像一个西部彪悍的汉子用双手托着自己的新娘,一个披金色婚纱的新娘。

举起照相机,无所适从,美包围了我,美溶化了我,我落入美的陷阱。在美中迷惘,摄入眼中的尽是美的辉煌。世界上竟有这么美的东西,却留给了荒凉。我们走了这么久,穿过戈壁,走过死海,眼里干净到贫穷,以为整个世界都枯干了的时候,就在120迈的车速往前飞的那一刹那,突然眼睛亮了。胡杨把我们的视线都染绿了,染黄了,染红了,眼里直冒金星。顿时觉得我的整个身躯也有了这金色的生机。血加速了节奏,汗顺着微细的毛孔向外沁着。这是死海里的生机,这是灭亡了的生命。

胡杨之美还在于它的强盛,它的竖直。我们仰面对着它,才只能看到它的一半,退出50米,又只能看个轮廓,它像个让人看不明白的巨人,而这里是巨人的群体,所以它才这么有力量。一片片,一层层,一公里,两公里,十公里,百公里,完全被这灿烂的美笼罩。树下的小草在笑,它们被美宠护着,生命也随之更有力量。

一夜的额济纳,我梦了一夜的胡杨。它披着金色的婚纱,拖着一道金光向我走来。后面才是太阳(据说人很少梦到太阳)。它还说我要走了,远远的走了,之后果然飘飘忽忽地走了。醒来后我想,你还要走多远,已经到了天边了,难道还不算远吗?

我们是顶着星星往黑城子走的,去拍黑城子的日出。一路上听见“啪啪,啪啪”的声音,树冠打着车身,这又是胡杨,它跟着我们来了。我高兴地关了车里播放的“通俗”,细细地听胡杨有节奏地打着车顶的声音,这么有劲,打了一路。我眯着眼,再续我的胡杨梦。

走出沙砣子,好容易平坦了,我一抬头,又惊呆了,又是胡杨,它又在前头。这是胡杨?这是那灿灿如画的胡杨?

一个个龇牙咧嘴,青面獠牙,狰狞可怕。

你的美哪里去了?你的灿烂哪里去了?我梦里披着婚纱的新娘哪里去了?刚才还拍打着车身的你哪里去了?怎么变成了这样?一片两片,车开进去,我不觉毛骨悚然,这边一支断臂伸了过来,那边一支残肢拦在车前。我又被恐怖包围。太阳从树的残缝里伸出来一条条毒丝,紧紧缠着这些焦黑了的树枝,灿烂地笑着,让我们看它的杰作。

我跳下车拼命地刨着树下的土,刨啊,干沙,刨啊,干沙,干沙,干沙,干沙……我的手在流血,眼在流血,心在流血。

额济纳的朋友们默默地捡着树枝,一堆,一堆,点着了,树枝在火里噼噼啪啪地喊着,好疼啊,好疼啊。火燃着,大家默哀,为这成片成片死去的胡杨默哀。这里举行着庄严的丧礼。我深深地感觉到额济纳人心里的沉重。我的心在疼,疼得痉挛,疼得发抖。这么大的树木,一枝一枝地枯死的时候是怎样的疼啊?你看它临死时还在挣扎,挣扎那一刻刻地结束了生命。你看,它在呐喊,谁来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啊!

那时候我在哪里?在浴池里洗澡,水流啊,流啊,不尽地流,流得好痛快。怎么没听见它在呐喊;那时候我在哪里?我在长江三峡上听浪,写着关于水的诗。我们一路相伴走来的黄河哪儿去了?它整日整夜哗哗地流着,流向本来水就太多的大海。额济纳河哪儿去了?谁也不来救救胡杨?我无力,我渺小,你们为什么也不来救救胡杨呢?长江黄河不是伟大吗?不是世界之最吗?你们为什么这么吝啬,不施舍一点点给胡杨,救救世上这仅有的美丽。额济纳河就在身边,你怎么也不救救你们曾经终日为伴,相依为命的胡杨呢?

我们在默默哀悼,心里想什么?一片大戈壁,想什么都没用了。风来了,呜咽着,整个怪树林在哭,这哭声太惨了,太惨了。美丽枯死了,灿烂枯死了,辉煌枯死了,只留下恐怖。胡杨泪在树干上挂着,一滴、一滴、一滴……

它在说:“用我枯死的泪入药吧,去医治你们珍贵的生命吧!”

再往前走,这一幅景观更悲凉:树干焦死了,依旧这样挺拔。一层层在枯死。树冠上还艰难地保留着一片美丽,那叶还是那么碧绿,还是那么金黄,还在风中舞着。可是……

那叶在召唤我,在呼喊着我: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声音是那么微弱,喊声是那么无力,呼号是那么凄凉。

我不敢再往前走了,捂着脸躲进车里,快开车,快开车!

胡杨幽幽地问:

“明年你还来吗?明年就再也看不见我们了……”

“明年你还来吗?明年就再也看不见我们了……”

“明年……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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