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之不去

漆黑的夜，犹如战役总攻前般宁静，能听得心脏怦动的声音。无数次，我想写信给你；无数次深夜里，无端地想到了你，舍之不去。人生第一步，我是跟着你的脚步迈出的。

天空没有明月，星星躲在了深邃的天边。我轻轻地走到窗前，微风透过，窗纱飘曳。随风舞动的，还有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思念。清茶在杯中升腾轻漫的热，笔尖在纸上吐出墨汁的香。在这夜深人静时，如是梦中走来的你，熟悉的身影就在我面前。微风轻拂心田，再一次想起离我很远又很近的你。

那是难忘的记忆。那一年，你来带兵。从小村落出发，步行50多里田间小路，我跟着你来到县城，登上远去的轮船。再换乘箱式货车，终于到达了终点站。下了火车，穿过熙熙攘攘的出站人群，我的心里有即将到“家”的渴望。

走出车站，没有军车来接，大家有些失望。随着“出发”一声口令，我们跟着你步行。走过繁华市区，走过集镇村庄，走过崎岖山路。北风吹来，呼啸大地，天气有点儿冷。我感到身上的背包越来越沉，双腿像是灌满了铅，内衣全都汗湿。第一次，你让我学会用顽强与坚持走完全程，走进了驻扎在大山里的部队营地。

次日，晨练去爬山。你跑过来，扶着落在队伍后面的我，登上了山顶。看眼前群山叠嶂，松柏青翠。你说，我们这支队伍从红军走来，爬过雪山，走过草地，上过太行，渡过黄河长江，足迹遍及祖国河山。当年，保家卫国，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气贯长虹，威震敌胆。此时的我，从校门迈步军旅，顿感自豪与骄傲！

初春里，部队奉命来到千里之外的湖区，建起了简易泥土草棚，围湖造田，自产粮食。白天，开挖生产河，每天都超额完成作业任务。晚上，回到工棚，油灯下，谈心、读书、写家书。突然间，有只小老鼠从我脚下溜过。闻讯赶来的你，与我们一同捉老鼠。在湖区，这种背上长有一条黑线细毛的小老鼠，带有汉坦病毒，极易传染出血热病。见那老鼠就钻在墙缝里，你让我住手，自己找来一根细木棒，伸向缝隙赶老鼠。不料，老鼠窜出来，一口咬了你的手，鲜血直流。之后的日子里，部队任务重，忘记了捉老鼠的事。突然有一天，你晕倒在工地上。庆幸积劳成疾的你，没有患上出血热病。

入夏时，长江武装泅渡实弹演习，是野战部队下达的军训任务。你与我们每天下水训练，肩背上晒起了一个个大水泡，皮脱了一层又一层。原本一个个“旱鸭子”，都游出了万米好成绩。搏击长江水，部队随着大浪高起与跌下，浩浩荡荡，气势磅礴，展现压倒一切敌人的气概。

你的一言一行，如细雨润泽。你的形象，如尊雕像，立于我心间。你我分手那一刻，抹泪相拥，挥手道别，你赠予我的那双军用大头皮鞋，一直收藏在心底。

那个深秋里，连队实弹演练。第一次投掷手榴弹的我班小战士，心慌手抖，拉开导火线，出手后的手榴弹，就落在离脚下一米多远的地方，冒着白烟，发出“嗤嗤”的响声。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甩起一脚，用那硬硬的大头皮鞋，踢飞了快要爆炸的手榴弹。回过身来把小战士推倒，扑在了他的身上。“轰”的一声巨响，手榴弹爆炸了。你护住小战士头部的那只手被弹片击中，失去了两根手指，流血不止。你的脚被弹片击中，只是打在了那结实的鞋底上。是你，还有那双鞋，救了战友的命。离别时，我向你索赠那双鞋，你爽快地答应了。每当遇到艰难曲折时，我会穿一穿这双鞋，让脚步迈得坚实些。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转眼间，你我一别40多年，悠悠岁月，舍之不去。你，时任我的连长，深情的战友，一位普通而伟大的军人。今夜，星光闪烁，尺素传情。忆当年，你与战友们走进心底，带给了我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