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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父亲和我

作者: 吕敏讷2022/01/17情感日志

1.

我的祖父生于1921年,出生时家境贫寒。更早以前,太祖父曾和他的大哥去城里乞讨,兄弟二人冬天趴在一起取暖,常被过路的人用脚拨开,以此取乐。太祖父的大哥二十八岁病殁,而太祖父为人正直、勤劳,后来改变了乞讨的命运,还负责为本地建起一所学堂,从此本地孩子有了学上,太祖父因此受到地方尊重。大概从那时起,我们家就被当地人称为耕读之家,书香门第。

祖父从六七岁开始放牛,给地主家打短工,后来读了村里的私塾、初小,在永兴镇上了小学。再想继续读书就要到省城上中学。村里到省城兰州八百里路,正是战乱年代,去路何其艰难,祖父却不顾家人反对,无比坚决地背着他的木箱子,里面装着窝窝头玉米面煤油灯毛边纸,还有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白麻布衣,穿着一双草鞋,用半月甚至一月的时间,步行去兰州,到洮沙辛店兰州中学求学。

祖父八十多岁时,曾经描述过他初次到达兰州时的情形。头发如毛毡,面色黧黑,原本破烂的衣衫变成一些布条子,挂在身上。腿部浮肿,水桶一样重,再难迈开一步,一双草鞋只剩几截草绳捆绑在脚上,脚趾上脓血模糊。同学们都围着他叫喊,以为校园里来了要饭的。

1944年7月,祖父初中毕业,先去了兰州红泥沟砖瓦场当了两个月小工,再到兰州空军第七总站气象通信训练班学习,结束时,队长训话,参加学习的七十二名学生必须全部参加国民党,不然就不分配工作。在饭碗的逼迫下,大家走投无路,集体填表,祖父被分派到航空部队,在地旷人稀消息闭塞的河西地区嘉峪关空军312电台随军做了三年通信兵。祖父在兰州上学时,有一个老乡是长道乡的赵举贤。赵举贤参加了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国家社会科学院哲学部工作,一直从事党的理论和哲学研究。他们二人毕业时约定,无论将来时局如何发展,他俩一定要互相照顾,共同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此后便一别数年。

1949年5月,解放军开始向西北地区进军,祖父所在的部队,所有人员行李已被打包上了飞机,即将集体撤离。这时,他的同学赵举贤出现了。赵举贤的动员和劝导,坚定了祖父回家的打算。他以回家探望为由向部队请假,得到暂时许可。祖父丢下行李,从天水赶回家中。从此,祖父的人生之路便有了新的朝向,投入即将来临的新时代。

在西和县红色革命纪念馆里,有一帧黑白照片。照片注析:“1949年10月中旬,县委书记白云亭在宝泉乡王家斜坡主持召开会议……20余名西进干部参加会议。会议传达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喜讯……”名单里有祖父的名字。此后二十余年时间里,祖父从事过县委宣传部工作,做过文教科长,银行股长,最后在何坝公社离休。那一年,祖父55岁。祖父回到稍峪村后,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重新做起了农民,与乡亲们一起科学种田,开垦荒地,筑渠修路,把30年的光阴献给了家乡的土地。

祖父的遗物,是半屋子的书籍。其中三份散发着霉味的入党申请书底稿显示,祖父离休回家的1975年,才终于如愿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发黄的纸张,娟秀的字迹,是上世纪的物品了,我在2019年的阳光下,翻看祖父的字迹,辨识近五十年的光阴。

祖父是与中国共产党同龄的一代人,如果健在,已98岁。

2.

我的父亲出生于1949年。

父亲到了上学的年龄,村子里一座古旧的寺庙被改建成学堂,父亲幸运地在家门口读完小学,又去县城,在当时县里唯一的一所中学读书。父亲勤奋好学,受祖父影响,习得一手好字。那时候祖父有一些藏书,父亲如饥似渴地阅读了那些书,有着很好的文学功底。直到我少年时期,我还出于好奇时常偷偷爬上柜子,乱翻那些古旧绵软的书,发黄,古旧,很重的霉味。中学时期父亲写了很多诗词,对仗工整,意象恣肆。读父亲的文字,能感觉到那个时代积极昂扬的斗志和热血沸腾的精神。旧照片里的父亲,裹着绑腿,扛着枪,英姿飒爽,直视前方。

中学毕业后,父亲选择了一条非常艰苦的路,到靖远煤矿当了一名井下工人,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吃上了商品粮。那时候,二叔在技校,姑姑在读高中,父亲作为长子,他决心要努力挣钱,让弟弟妹妹都安心上学。后来,一直到他们各自参加了工作,1986年,父亲才调离煤矿,回到县城煤炭运输公司。

2005年,父亲提前退休回家,重新走向土地,做了一个农民。和祖父一样,他们一生都离不开土地,因为他们都知道粮食的重要。父亲一面种庄稼,一面供我们兄妹上学。父亲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让他的四个孩子都通过考学有了自己的一份职业。

近几年,父母随弟弟一起到市里去住,每每回村,他的那些老伙伴们都会调侃父亲:“老了老了,住上了洋楼,成了市上人喽!”父亲摆摆手,指着脚下的土地,笑着说:“根在这搭哩!”

父亲,今年满70岁了。

3.

我出生于1979年,是改革开放的新一代。

幼时最大的幻想是每天能够吃到糖。当时有个当兵的亲戚,每年的某个时刻会带来彩色的水果糖,那种甜味儿,是我对远方的最初向往,圆盖子一样的蓝天和黄土山接连的地方之外,一定有一个很远很远的所在,有许多糖。后来,二叔、姑姑都在外地工作了,每逢过节,屋子里拥挤起来,我在人群中穿梭,眨着眼睛看各种糖果被奶奶码放在那个高高的黑柜子上,等待分发。后来,村里商店的柜台后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堆放,其中最让人垂涎的就是那个装糖的纸箱子。

此外,我向往小红皮鞋、发夹和连衣裙,因为暑假时村里来了外地的亲戚,他们的小女儿就是这样一身打扮,还在麦场上给全村人展示幼儿园学的歌舞。村子里的小女孩看着她,眼都直了,那时我们都没有漂亮的裙子。外地工作的大人们似乎明白我的心事,在第二年暑假到来时,这一套装备给我配齐了,我像只快乐的蝴蝶,在村子里飞来飞去。

上学后,我迷上了文字。这缘于我的祖父。那时村子里没人愿意为邮递员承担书报杂志信件的代收工作,而我的祖父承担了下来。这样,我们家就成了一个邮政代办点。于是在我们家的八仙桌下面,就堆满了《少年文史报》《教师报》《读者》《飞碟探索》《甘肃农民报》等。我如饥似渴地读着它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读完了,再背着小书包把书报信件送到主人手中。我特别感激那一段岁月,让身处大山深处的我,拥有了一双了解世界观照内心的眼睛,也把文学的种子撒在了心里。

现在想想,祖辈父辈们受尽困苦艰难为我们铺平了脚下的路,我们这一代,是幸福的一代,像身边的同龄人一样,在安定和平的年代里,考上大学,走上工作岗位,努力工作,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窝,我把祖辈父辈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他们听着遥远的故事,眼睛会发红,会有很多“为什么”。生活在小城,工作之余,我努力追寻一种精神的宁静,读点书,写点文字,经营内心的一方田园,努力把生活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想,我就像是在接力,要传好手中的接力棒,稳稳地交给身后的新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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