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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相伴多少年

作者: 李晓2022/01/10经典美文

一到腊月,爸妈家的年味就浓了,感觉几十公里以外老家山峦的雾霭,就聚集到了在家门口。老家的风不停地往里面灌,风里吹着的,雾里升腾的,是老家的年味。

我妈感叹,这过年啊,就是一种年味。我爸附和,深以为然。去年腊月的一天,我妈从阳台竹竿上提了一块晾晒的腊肉下来,准备在炉子里炖风干的萝卜。我妈说,昨天老家的二贵打电话来,今天要给我们送鱼来。我妈说的是周二贵,今年76岁的二贵叔在老家山坪塘里养了清水鱼,我妈本来不爱吃鱼,她老怕喉咙里卡了鱼刺。不过二贵叔家的鱼,我妈还要吃上几大坨,还边吃边说,这才是鱼味。

腊月里,我爸戴上老花镜,恭恭敬敬坐到桌边,用毛笔一笔一画写下那些逝去先人们的名字,这是按照传统的习俗,在春节前夕给去世的祖宗亲人们送冥钱去,老家叫作“包袱子”。每写一个名字,我爸就停顿一下,微微闭上眼,浮想起这些先人们的音容笑貌来。 我妈在腊月里,做梦时常梦见逝去的亲人,她认为这是在给她“托梦”,告诉她缺钱花。我妈就更急了,连着催促我爸做“包袱子”。

腊月里“包袱子”,我妈还要做上好大一桌丰盛的菜肴,饭菜上桌,酒入杯盏,我妈打开房门,嘴里喃喃地呼唤那些逝去先人们的名字回来吃饭。房门一开,总有风扑进来,恍如感觉是先辈亲人们久别的脚步从空而降。饭后,我妈就提着包裹里的“袱子”,找一见土的角落,点燃冥钱,嘴里再次嘀咕出声,叫着冥钱上先人的名字请查收。回到家,我妈还看着表,盘算着冥钱送达到的时间。

我爸我妈的腊月,这些年来都是按照这些庄重的仪式来迎接春节的步伐。我妈常摇头叹息,这城里的年味啊,越来越淡了。城里的年味,到底寡淡在哪里了呢?我也常琢磨这个问题。我们小时候过年,或许大多是油烟滚滚中食物的诱惑,那时候吃上一顿肉,满嘴流油肚子饱胀过后,心里就是满满的幸福了。而今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的人越来越多,说白了就是吃得营养过剩了,食物在过年里的召唤,不如从前那样勾人心魄了。

所以这些年一到年关,一到过年,我就被莫名的焦虑缠绕。时光流逝,这个叫年的翅膀荡起的风,让我的心常常悬浮在空中。这时候,我就幻化成一只山雀,盘旋于故土老家的上空,寻找从前过年的旧日景象,寻找节日里安妥游荡之身的家园。我其实也明白,一个人如果深陷在怀旧深水里,那么在当下的生活里就会呼吸不畅。过去的日子显影以后浮现出柔情依依,那也是因为戴上了一层时光镀过的变色镜,朦胧的光影给它覆盖上一层温厚包浆,沐浴上一层慈祥光晕。

但过年里的那些传统仪式,依然让我感觉到旧日年岁里老灯光照耀的慈爱温情。我爸我妈在腊月里的“包袱子”,我爸我妈按照早年乡村灌香肠的做法,用二贵叔送来的竹筒,把手工切碎的肉通过竹筒灌进肠衣里,竹筒是乡下二贵叔送来的,所以我妈家的香肠,总有一股竹的清香。来自乡下的老豆腐按照古法制作,豆汁是老石磨里碾出来的,咿咿呀呀的石磨声中,乳白的豆汁从磨沿里渗出,倒进布袋里,摇动过滤出豆浆,然后在柴火灶里烧开点上石膏凝固,最后在木托盘里压出豆腐。一块豆腐的形成,需要有一颗老匠人的心,吃上这样一块老豆腐,你会感到其中有大地与时间交融的沉香,有人事万物深沉情感的发酵。

这些过年里食物的味道,还在悠久的岁月里袅袅飘散。每个人的故乡都在走散,是这些怀着深深乡愁的食物,在托举着故乡,牵扯着故乡,给故乡一个恰当的位置予以永久贮藏,让人在乡愁涌起时,不断反刍着这些隔夜跨年的美食。

这些古风漫漫中的食物背后,其实是那些与食物相伴相随的人,他们或许就是我们的老乡,是我们的老亲戚,是我们思念的先辈亲人。在这些节气的旅行里,在食物与人的相互凝视中,在仪式感的代代相传中,有着时光对我们的雕刻与修炼,隐藏着人世百味,世道人心。

这些过年里的温暖仪式,过年里的老食物,是历久弥香的年味,它让大地之上的人,对传统节日的源头,对生命河流的高地,充满了敬仰与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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