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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样子

作者: 孙建伟2021/11/19生活随笔

早晨醒来,便发现一件新衣服放在床头。姆妈说今朝年初一,给你穿新衣裳。虽然裤子是旧的,还吊着裆,但已足够让我开心了。家里四个小囡,我是独养儿子,又最小,算是得宠的,但我并不依宠恃宠,心思多在读书,所以没被“宠”坏。就比如这个“穿”,也无特别的眷顾。沪上民间有“新阿大、旧阿二、破阿三、烂阿四”之说,老大穿新的,老二穿旧的,穿到老三都破了,老四就只能穿烂的了。我三个姐姐穿过的显然不能给我穿,但据她们说,我不懂事的时候也被糊弄穿过她们剩下的,姆妈改一改,就套在我身上了。我坚决不信,她们就兴奋地翻出照片,指着我的衣裳裤子大呼小叫。证据确凿啊,我备感羞辱。即便懂事了也会“受骗”。有一次姆妈给我“汏脑子”,让我穿姐姐类似列宁装改制的上衣,还缀着补丁,说我不肯穿就是资产阶级思想,我最终被这种强大攻势击倒,付出了被同学嘲笑一学期的沉重代价。后来我块头蹿得快又胖,再也不能把她们的衣服强加在我头上了,所以我一件衣服最多两年就必须更新了。临近春节,我对新衣服就有所期待了。一旦如愿以偿,我会很有仪式感地穿上新衣,在屋里狭小的空间走上几遭,惹得姐姐们说我像排练节目。等我确认妥帖后,就抓上一把香瓜子、长生果、大白兔糖等装在衣袋裤袋里,跑到外面神兜兜地随时享用。这就是我心目中过年的样子了。

岁岁年年,“食”为王道。在我们这个美食国度,“舌尖”当然是年味的重头戏,但那些年实在窘迫。过年前夕,以家庭人口五人为界发放“大户、小户”的年货购买票证,户别决定肉类、水产、炒货、糖果的购买数量。有门道的会搞到一些分外的东西,比如家里有人在菜场,或在拥有管辖权的商业二局。路道更粗的弄到几条风干鳗鲞或酱猪肉,拿出去一挂,算是拉风的。

我们家没路子,通常春节前夕父亲厂里的大卡车会去外地装货,同事们就“假公济私”带回些当地土特产。比如“小核桃”,属于年货中的紧俏品。手里攥着几颗小核桃在同学面前是可以炫耀的。那年小年夜父亲回家很晚了,帽子上星星点点的雪珠还没融化。他很兴奋地从印有“上海”两个字的浅灰色单层旅行包里一样样往外掏东西,几棵冬笋,一包黑木耳,几块模样陌生的糕点。忽然父亲停住手,神秘兮兮地让我猜还有什么。我猜了几个,他都摇头,突然一把掏出来。啊呀,竟是一只腌过的猪头,小眼睛闭着,一张大脸上洒着淡淡的盐花,看得我眼都直了。这家伙可是年货爆款,通路子走后门都很难搞到。人们对这张脸上的物件各有所好,有人专挑脸颊,也有对门腔(舌头)赞不绝口,最夸张的是对那两颗小眼睛或牙床情有独钟。我最喜欢耳朵和鼻冲,至今还好这一口,只是让各种“养生之道”弄得不敢肆无忌惮了,因此老是后悔当时没有大快朵颐。不过一家六口对付一个猪脸,过一个年也要省吃俭用的。

为了过年,我也是蛮拼的,因为我做的蛋饺和汤圆比姐姐厉害。这是姆妈的鉴定结论,所以就成了我的专属。除夕晚上,我在煤球炉上神情专注地用一把圆勺兜兜转转将冰蛋液包裹起肉糜,一个个胖乎乎的蛋饺排列在盘子里。我做的汤圆皮薄馅多,举起来看,黑芝麻酥馅依稀可见。后来谈恋爱,女朋友春节来吃汤圆也自叹不如。从大年夜到年初三,三餐都很诱人,三鲜砂锅是当红主角,升腾的热气中,上面一层铺着的就是由我亲手出品的黄澄澄的蛋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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