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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蝎

作者: 侯宏博2021/11/05情感驿站

家乡地处关中西府箭括岭脚下,多沟壑土崖,崖面高七尺到两丈不等,皆细密黄土堆积。黄土生五谷,也生蝎子这一毒物。

蝎子天生形貌丑陋。它八足贴腹而生,腹褐色,形似蛛,找不见头,更看不清眉眼,只见前举一对大螯如钳,后拖一根长尾似链。尾多节,伸展卷曲,运动自如,末节呈黑红色,蓄有毒汁,顶端长毒钩,遇险以此自卫。蝎子面目如此猥琐不堪,若是男人定娶不到媳妇,若为女子便寻不下婆家。蝎子颇为自知,不肯在光天化日抛头露面,轻易见人,只是长年深居简出,躲在黄土崖缝里婚配嫁娶,繁衍生息,故而也子嗣绵绵,万代千秋。

蝎毒甚剧,蜇人如针刺似火烧,疼痛钻心,肿胀难忍。蝎子便在民间被列为五毒之一,背负了千载骂名。然而,天地造化,最为公平。包公黑似墨锭,却以刚正清廉青史留名;蔡京乃奸恶佞臣,其书法的确一流。蝎子颜值低,性阴冷,蝎毒却是一味治病良药。每逢盛夏,家乡小镇的中药铺便张贴告示,大量收购活蝎,且价格不菲,这一消息很快点燃了暑假里乡村少年们的热情。

夏夜捉蝎,快乐而刺激,须多带三分胆量。黑黢黢的土崖,在朦胧的月光下像山一般高大,似乎比白天多了几分神秘;阴森森的苞谷地,苞谷一人多高,在阵阵凉风中窸窣作响。捉蝎子的少年多是三两合作,结伴而行。你从家里带来一只手电筒,我用细竹竿做一副长筷子,他拿一个玻璃罐头瓶,便成了一组黄金搭档。这时,只需将手电筒的光柱往崖面上一打,就会看见这毒物一个个挺着青黑色的圆肚子,拖着长长的毒尾巴,携妻带子,悠闲地趴在土崖表面纳凉,被亮光一惊吓,全都匆匆地往崖缝里钻。当你用筷子夹取时,它会翘起竹节似的长尾巴,用尾端的毒钩蜇筷子,挣扎着想逃脱,但它早已成了少年的瓶中之物。

夏夜捉蝎绝非月下郊游那般惬意和浪漫,凶险和不测也会时时发生。有时,你会突然遇到半崖的枸树根上缠绕着一条花蛇,翘着脑袋,吐着信子;有时,你会发现崖头的酸枣丛中藏着一个马蜂窝,莲蓬一样倒垂着,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马蜂。最令人发怵的是夜静后的猛然声响。

那一晚,夜黑如漆,天气特别闷热,天边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好像有人潜伏在黑暗角落里打鼾,飞舞的萤火虫却又多又亮。捉蝎子的很多人怕淋了雷雨,野地里没处躲,都早早回家了,只有我和二喜没打退堂鼓。二喜说,都回去了正好,这满崖的蝎子全是咱俩的了。我举着手电筒,看见二喜半仰着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放着贪婪的亮光,扫描着凸凹不平的崖面。不知是我俩的运气好,还是蝎子们误以为人都回去了,全都肆无忌惮地爬了出来,不到一个小时,我手中的玻璃瓶就沉甸甸的。突然,身旁的蒿草丛中惊飞起一只野鸡,嘎嘎嘎地叫着从我们头顶一掠而过,消失在无边的黑暗深处。我只觉得汗毛倒竖,险些扔了手中的玻璃瓶。正长伸着胳膊夹取蝎子的二喜,呀了一声,猛地打了个趔趄,弯腰蹲在了地上。待周围恢复了寂静,他才直起身来。借着手电筒的微弱的光亮,我看见一只肥大的蝎子正趴在二喜握筷子的右手虎口处,蜷缩着腿爪,卷曲着尾巴。大概二喜也感觉到了手上的异样,他猛地用力一甩手,蝎子和筷子一起飞了出去。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赶快回家!惊魂未定的我俩异口同声地说。顺着崖根脚没走多远,就听见前头的苞谷地里沙沙沙地响个不停,更为惊悚的是,这声音由远而近朝我们这边冲来。我顿时脊背发凉,悄声说,是狼吧?二喜说,别胡说,咱这里没这畜生,有可能是野猪拱苞谷哩。我清晰地感觉到二喜的话音在打颤,便把手中的玻璃瓶和手电筒握得紧紧的,二喜也暗自在地上摸了两块干硬的黄土疙瘩。

沙沙声戛然而止,一个黑影从苞谷地里闪了出来。我下意识地举起手电筒一照,顺着光柱,只见一个人侧着脑袋,反扬着一只手,扠开五指遮挡着手电光,露出的半张脸上,挤眯着一只眼睛。看清了,是根生!二喜嚯地直起腰,把两块土疙瘩狠狠地摔碎在脚下,扑过去揪住根生的衣领怒骂,你猪半夜里不回圈,钻到苞谷地里装神弄鬼,想吓死人!根生也吼着说,谁吓人了,我来时贪嘴,吃了半截子馊西瓜,蝎子没抓到一只,尽钻到苞谷地解手了。果真,他的另一只手里提溜着一只空瓶子,手背还抵着肚子。看着根生的狼狈样儿,二喜反而嘭地一声笑了。我俩不禁同情起根生来,说咋能让你空瓶子回去?走我俩帮你捉蝎子!

二十多年过去了,苍青如黛的箭括岭,巍巍依旧;家乡的沟壑土崖,沉默依旧;土崖里的蝎子,也当子嗣绵绵依旧。而当年的捉蝎少年,如今都已年届不惑,为生计天各一方。夏夜捉蝎的往事,早已化作他们心底的一段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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