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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埂溪

作者: 刘燕成2021/11/02情感短文

四十八寨苗岭之巅的高云山群峰之中,雄浑的棒槌坡下,埂溪已流淌了千年之久,它幽幽地穿过埂冲古寨的中央,绿绿的浪波,清清的涧流,亮亮的水面,安静、幽闲、旷远、豁达,从来没有随意发过脾气,像一个温和的老人。我们就是这位老人的子孙。如果要细细地数算,恐怕我只能算作它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了,所以我实在是不愿意把一个老祖的埂溪列为村庄的物件之一,因为既是物件,它注定就被赋予了私有的成分,而事实上,不是我们能够私有埂溪这么一条河流的。

然而我又不得不把埂溪作为村庄的物件来回忆,因为我实在是太留恋往日的埂溪了,我总是在梦里遇见它。我遇见它就等于遇见了我的年少时光,那个时光里我总是沐浴得到人间最伟大的爱——来自母亲的牵念。一个人,大概最怕的事就是没有牵念可以牵念的了。而我的母亲,一个裹脚的女人,她始终是把我的成长这件事裹在她的心窝里。而我的成长又无不是伴随着埂溪而来。埂溪的每一朵浪花,每一声水响,每一次喜怒哀乐,都高高地堆放在我生命的河床。那个久远的日月里,埂溪永远是水流平缓的,它迎着我匆匆流逝的少年时光欢快地逆流而上。

埂溪的下游是一条叫圳江的小河,圳江往下就是湘西的沅水,沅水是直抵洞庭湖最近的河流。所以,埂溪事实上就是贵州高原东部万千条汇入湘水洞庭湖的溪水之一,其实它是一条多么普通的小河。村庄里的人,也从来就没有把它当作母亲河来看待,更不会赋予它高贵的生命含义。只有等到农忙季节,村庄里的人才想起这一条溪对于满寨子黄泥地的意义,于是他们纷纷截溪围湖,将溪流引进自己的庄园。一条普通而细瘦的溪流,在这个季节被分成了若干段,每一段都有一个主人,都是不可侵犯的。埂溪于我,就是在这个季节成了朋友的,而母亲的牵挂,也就是从这个季节开始的。

少年时期的每一个炎热的日子里,我总能看见埂溪的可爱,它对我们充满了无限的诱惑力,比如下到农人的围湖里洗澡,比如在有月光的夜里和大人到溪里学游泳,比如远远地藏在溪畔偷看少女们的溪浴,比如偷看男人对女人望穿秋水的眼眸。母亲猜不透少年的心事,她总是忧心忡忡地劝诫我们:欺山莫欺水的哩!于是就给我们下戒令:不许到溪里游泳,不许在溪畔玩耍,甚至不许跟着大人在夜里一起到溪里沐浴。母亲说,怕出事!而母亲没有等到我长大,就去了,那是母亲卧床数载后的一个深冬的傍晚,母亲躺在父亲的怀里饮尽最后一口气,但她一直都没有闭眼,她是看着我们离开的。我猜想母亲的心里一定充满了牵挂,她肯定担心还没有长大的我们,违反她生前欺山莫欺水的禁令,担忧我在没有人保护的日子下到溪里,惹出大事儿来。后来,真的发生了大事,老屋下坎的一个女孩,偷偷地背着她的母亲到溪里学游泳,水性不好的她被一个水浪拍到水底,永远地离开了母亲。那一日,我听见一个母亲悲戚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棒槌坡下的村庄。

至今,那些散乱的或悲或喜的童年往事已经远远地离我而去了,我也在这些渐行渐远的旧事中远远地离开了村庄,我已只能在梦里回忆我的埂溪了。这已经是许多年后的一个暮春夜里,在历经了一整天汽车的颠簸回到埂冲时,我看见我的埂溪满身伤痕。一些人在它的身上钻了许多水泥磴子,他们在磴子上架起了楼房,沿溪而下的整条河床,已经被人们翻挖了一遍,许多高高的沙堆,遮挡了往日清亮的溪流,其中的大部分,已经混合着水泥被覆在了石砖墙上,成为房子的一部分,许多人已经学会把木楼改造成宽大的砖房了。我顿时闻到村庄里有一股异味的风儿吹了进来,我以为是这股风吹走了我的埂溪。这个象征着村庄的过去和未来的物件,是它滋润了村庄千年之久的心事,是它养大了我的村庄,也是它留给了村庄或悲或苦的记忆。

没有埂溪,就一定没有这一庄子的人;没有埂溪,就没有这一庄子或悲或喜的故事。而现在,我再也找不到埂溪往日的模样,大概那模样是要永远地消失在村庄里了。想着这些,我的心仿佛在滴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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