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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寨子的时光

作者: 周重新2021/11/02情感美文

有一个寨子,一直在生长。长在思念里,长在记忆里,更长在故乡那一洼温馨的泥土里。

这个寨子,名叫板栗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小寨子。

若干年前的周氏家族,迁徙落户在这里有六代了。那时,周氏定、邦、家字辈的太祖太爷们,便在这里刀耕火种,开垦良田,挖井修塘,养育儿女,繁衍后代。

的确,时至今日,这个寨子尚有枣树、李子树、野梨树,还有柿子树、核桃树,当然还有板栗树,因为这个寨子名字就叫板栗坪。或许,这个寨子的名字,就与物产有关。

虽经先祖们起早贪黑地耕犁,滴滴汗水浸染着寨子的泥土。但这里依然没有一件东西与热闹繁华有关。

在我看来,相距集市的远近,大抵可以看出一个地方的繁华与否。

从寨子出发,西出二十余里,便是集市,今名思旸镇。据考证,集市乃古思州府辖地。“群山拱卫、二水托兰,睡佛护佑……”这座古府早已写在历史记载中。

今登临城池群山之巅,思州古城太极八卦形状尽收眼底。

正是这座集市的古老与繁华,才映衬出了板栗坪这个寨子的单调与落寂。

单调的日子,寂静的村落。寨子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90年代末本世纪初以前,这个寨子和中国广袤的农村一样,变化不是太大,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但显得十分平静 、淳朴与怡然。

这个寨子于我而言,记忆大多停留在高中以前,也就是上世纪90年代末。

栽秧打田,砍柴烧炭,放牛割草,芒种耕土,薅秧锄草,这些农家活计,年年岁岁,一件都不能少。当然还有捡拾稻穗与麦子,收捡山野里的油桐籽,箝割山林里的构树皮和桂树皮。更有上山挖何首乌、野百合、三步跳等贵细药材。这在当时来说,是一件件很有意义的农活,因为能够赚到一笔不少的钱。

单说上山挖何首乌,就能把单调的日子变成一种趣事。

记忆中的何首乌,其春生苗,蔓延竹木墙壁间,茎紫色。夏秋开黄白花,如葛勒花。结子有棱,似荞麦而细小,才如粟大。秋冬取根,大者如拳,各有五棱瓣,恰似小甜瓜。

繁忙的秋收后,寨子里的大人们有了几许闲暇的时光,伴着孩子们的躁动,老老少少一同翻过后山,来到几公里开外的茫茫大山,争相寻找乌藤,寻藤遁迹挖何首乌。

大概有三五年时光,我也是上山采挖何首乌队伍中的一员。那时大约十六七岁,和父亲、弟弟一起,秋收后的每天醒来,早早吃过早饭,再备上一些晌午饭,带上一把小锄头、一把柴刀和一蛇皮袋子,便开始了一天劳作。或登山梁,或爬山崖,蹒跚于陡峭山峦,躬身于岩盘之间。

寨子四周,何首乌十分随意地生长着。在灌丛里、山坡林下、沟边石隙中,一天下来,大人们多的能采挖到四五十斤,少则一二十斤,再经过切片、烘烤后,挑到集市上变成零钞后,一天的毛收入能有几十元。

这样的趣事,是农家日子的一种单调选择。长大后,方才明白,这更是一种人类生存的价值选择。

在那个寨子里,在那洼泥土地上,与之走得最近的除了寨里人外,还有就我家的老黄牛了。

我家的老黄牛,名字有很多,有叫大黄的,大黑或大牯的等等。无论你叫它什么,它的忠诚都是一等一的。

老黄牛,一个穿越时空的符号,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这个名字,却一生与泥土打着交道。

对于一生耕耘的老黄牛,父辈们是非常怜惜的,堪比亲儿子还亲昵。

老黄牛最爱吃山野里的青草。这种草,咱们当地叫巴茅草。说起巴茅,最初印象是小时候,爷爷和父亲常常割它来喂家里的老黄牛。读高中以前,我也割过巴茅,但总是被巴茅的锋芒割伤手指,划出一道道血口来,瞬间有了难以描述的疼痛。

那时,一辈子憨厚的父亲也会调侃我:“哎呀!真是读书人呀!这些农民的活是干不像的。”依稀记得每年农历大年前几天,父亲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任务,就是给躬耕一年的老黄牛,准备几捆上好的巴茅。用父亲朴实的话来说:“牛也得过年呀!人耕地,牛在前。没有牛,咱们老农民是不得饭吃的。”

夕阳西下,老黄牛总是从在寨子后边的山坡上慢慢归来。

父亲与寨子里的父辈们一样,一辈子默默躬耕在那个寨子里。

回拨到那个年月,寨子里没有电灯,也没有马路。就连赶集的乡野小路,也十分狭窄,还要与小河沟的跳石交织而行。但这个寨子依然在静静生长,诗意般栖居在半山腰。

记忆,有时像放一场电影。在某个时刻,总会有些片断与镜头,沉在心底,难以忘怀。

寨子的黑夜,纵然天寒地冻,也有最幸福的事。那便是在煤油灯下,一遍遍翻看破旧的小人书(连环画),后来慢慢找到了《薛仁贵征西》《隋唐英雄传》《水浒》等小说,再后来又有了小小说、故事会的无数个夜晚的陪伴。漆黑的木屋里,昏黄的油灯一直亮着,灯芯一天天在变短,或许是油灯燃烧的缘故,或许是母亲夜半起来有意挑短。母亲时常唠叨:“灯芯放短些,会节省油一点。”

那时,除了年少时油灯下如饥似渴地读书,还有就是过大年的事了。

大年除夕夜,火坑里的火很旺很旺,旺得有些让人舍不得。烧旺的那一刻,父亲最有发言权。劳累了一年,新的一年就在这烧旺的火苗里。父亲虔诚地说:“三十夜的火,十五的灯。” 守岁的火,在这一刻,化为祈祷的梵语,在寨子里吉祥地弥漫开来。

守岁的时光,一家人围桌火坑,嗑着瓜子(南瓜子),喝上几口老茶与烧酒,再摆上几个远古的故事。故事大多是大山里有豺狼虎豹之类,农家几兄弟保护寨子的英雄篇章。我的爷爷和父亲没有文化,大字不识几个,但也少不了三五个这样的英雄故事。

不知不觉,时针悠然指向了十二点。当然,或许是宁静的寨子突然响起了鞭炮声。人们纷纷起身,伸伸久坐的腰腿,走向堂屋,去准备一番新年的祭祀。推开堂屋大门,或有开财门的意思,三步并着两步,十分虔诚地朝着东方,点燃十二响新春的礼炮。

父亲和母亲再三叮嘱,大新年的早晨,男人有两件事情必须要做:一件是挑一担水进水缸;一件是挑一担柴火进火屋。寨里有一口水井,名叫大井。在古树的护佑下,常年的水冬暖夏凉,深得寨里人喜欢。依稀记得,新年凌晨过后,这口古井旁便排满了等候挑新年水的人们。他们互相道着吉祥的问候,默默念着心中的祈愿,舀上一瓢井水,开心地喝进嘴里。

有一天,小小寨子,不再沉默了。它让周边的寨子羡慕不已,不是父辈们发了财,也不是山寨发现了宝藏,而是家家户户有了读书郎。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寨子从刀耕火种里解脱出来了。曾听爷爷讲起火镰点烟的故事,比如火镰石的寻找,火种的保存与使用,似乎都有一套完整的技法。慢慢地,这个寨子也遗忘了镰石取火,有了小小的火柴引火,再后来寨里人也用上了汽油打火机和气体打火机。

寨子的农事,也变得与时俱进了。当地有谚语:“桐花开满坡,秧苗才下窝。”那时,每年谷雨前后,父辈们便把精选的稻谷种子愉快地洒向秧田。今天的农事,早已有了育秧大棚,以及水银的刻度,还包括玉米、油菜、白菜、南瓜、黄瓜的育苗,一切长势变得十分自然。

每年秋季,一张张录取通知书,犹如春燕衔泥般飞入这个寨子的平常百姓家。核桃树下的阳哥、勤哥,古枫树边的昌满公,当然还有我们自家三兄弟,先后领到了大学通知书,也陆陆续续走出了半山腰上的寨子。

或生存,或毁灭,或涅槃?这个寨子也逃不掉命运的选择与被选择。

跨过世纪的年代,去远方是一种生存。你不去远方,怎么改变生活的模样?和读书郎一样,寨子里的青壮年相继踏上他乡的火车,三三两两游离于故乡的外墙上,摇曳在风雨里,无论委屈与失落,他们都永不停歇地向生活呐喊,或许仅仅只是一种期待的回声。

望着渐渐老去的父辈,触摸时冷时热的村庄,无论是记忆还是现实,有时是凝固的,有时又慢慢舒展开来。

其实,这个寨子的时光,犹如那束永恒的月光,或缺或圆,但一直在静静地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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