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桂花香

泽林镇有个小铜山，方圆不足十里的一座小山。山麓处散落着几户人家，民风淳朴。虽然山小名微，却历史悠久，早在吴晋时期就采铜、冶铁，为制镜、铸剑提供原料。1972年，这一带发现大量铁矿石，成为八一钢铁厂的一个采矿点，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的铜山人家不得不搬迁。

划拨给我们的新地基在大塆东头，低矮的山丘和高筑的输水堤犹如两条丰腴的膀臂环绕着一处扇形坡地。爷爷和几位叔爷商量后，决定紧贴后山和输水堤做房子，将中间的扇面尽量留出来，种树。

我们在门前空地上种了很多树，有从老屋移过来的大桂花树，有从别处挖来的枣树、柿树。香椿和泡桐最多，那是从农科所买来的，以后可以做房梁檩条。我们的房子掩映其中，春听黄莺啼佳木，夏数晨露缀青草，秋赏红柿压枝头，冬话夜风穿疏林，这里俨然是一个升级版的“小铜山”了。

新的家园自有新的快乐。

夏天，太阳刚下山，我和奶奶就抬出两张竹床并排放好。吃过晚饭、洗过澡，我和姐妹躺在竹床上，看树影摇曳，看星星闪烁。奶奶和婶娘们坐在竹床旁，一边拉家常一边给我们赶蚊子。不远处，爷爷搬一张竹凳独自坐着，不一会，他那光光的脑袋就一点一点地往下垂，忽听得破蒲扇猛地一拍，估摸着又有几只长脚麻蚊滚落在地。天上的星星眨着眼，身边的流萤忽远忽近，忽明忽暗，风穿过林间，吹入梦里……

几年后，有大塆人家要做新房，相中了我们门前这块宝地。那些带给我们无数快乐的宠柳娇花“无家可归”了。当高大的桂花树轰然倒地时，细碎的、馥郁的花瓣落了一地。我忍不住涌出泪水，它不仅仅是一棵树、一处风景、一片绿色、一缕芬芳，更是陪伴和守望啊！这满地落英，是它留给我最后的惊鸿之影，是我们最后的依依惜别。很长一段时间，一贯高门大嗓、走起路来脚下生风的爷爷没有了笑容，这份落寞也深深植入我年少的心中。

许多年后，村里重新分配宅基地，我们又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了小铜山。当年人声鼎沸、机器轰鸣的采矿点早已废弃，但也没有了桂影婆娑。可心中的思念啊，在呼唤：归来吧，归来吧。小铜山如一首古老的歌谣一直吟哦在我们的生命中，歌声里有恒久的眷恋，有泥土的芬芳，有风的缠绵，有我们儿时的天真烂漫，有祖辈们难以割舍的乡愁。

乡音不改的人们，又迁回这里，池鱼思故渊，羁鸟恋旧林，饥渴的心灵得以滋润；鸢飞于天、鱼跃于渊，岑寂的东园得以欢愉，一栋栋漂亮的小洋楼拔地而起，门前又见排排桂树开花吐蕊，“小铜山”的名字又被人慢慢叫开了。青葱少年鬓渐霜，千梦萦回忆瑶塘，漫坡叶绿橘黄染，梨花飞过丹桂香。

我想，若爷爷泉下有知，他心里的那根刺也该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