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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葡萄

作者: 邓小鹏2021/09/15美文推荐

一日,回老屋看母亲,刚经过院子时,随着“扑通”的一阵声响,几截覆满青苔的树枝落下来,仰头望去,原来是父亲多年前搭建的葡萄架,因了连日的暴雨而腐蚀掉落,看着斑驳的藤架,以及日渐萎缩的葡萄藤,旧日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出来......

葡萄架建在老屋的过道,横亘在水泥屋顶和山岩地边间,葡萄苗是刚搬到老屋时,父亲去西安出差时买下的,早先父亲将苗种在正对东方的阳台花盆里,插了竹枝,牵拉了铁丝,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摘几颗品尝却并不像卖主形容的是极甜的品种,于是移栽到园子里,依着地势搭了架子,或许是环境的改变,葡萄比先前繁茂了不少,可到了收获季节,却还是没有先前甘甜,甚至还增添了些许酸味,于是我们一边品尝一边遗憾的抱怨,每每此时,父亲总会解释宁陕气温太低,园子背阴,阳光见的少,又加之葡萄架高疏于修剪等等,让好好的葡萄便变了味,于是我们不再埋怨,而是像父亲一样期待,这葡萄能在精心的照顾下变得甘甜。

父亲退休以后,大多数的时光都是在土地上度过的,他和母亲把老屋周围的荒地都开采出来,翻挖,平整,打碎大块泥土,用竹笤帚一遍遍扫细泥土,应着时节播种,葡萄架下的土地最早种过一棵花椒,栽过魔芋,还撒过青菜种,只是为了保证葡萄的营养,地便被改造成花园,撒了牵牛花,鸡冠花,夜来香,指甲花的花种,每到八月,那些将熟未熟的葡萄阳光下散发着绿莹莹的光, 仿佛青绿的珠玉,一串串悬着,娇俏佳人的簪花翠缕样发髻垂坠着,微风吹过,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又好似佳人的裙裾摇曳生姿......

清晨,父亲在葡萄下放一张老旧的藤椅,倚靠着椅子就着斑驳的光影读书看报,近旁的收录机不时传出高亢的秦腔以及评书等,父亲看一会报,品一口茶,而后就摘下老花镜,扛来木梯,唤我扶着梯子,他一只手拿着修枝剪,一只手捏着枝叶,对着阳光,剪掉细碎的葡萄,一边剪一边说:“修枝掐尖,这留下来的才是最好的”,那时的我十一二岁的年纪,整天想着玩,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他话语里的意味,只是望着沾露的葡萄想应该没几天就可以品尝了吧。

葡萄一日日长大,逐渐成熟,大姐家的宝贝咿呀学语了,常常在父亲抱着他在葡萄架下溜达时,指着葡萄咿咿呀呀,才出牙的嘴不时牵出一串晶莹的口水,父亲剪下葡萄洗了,在他面前晃悠,剥开一颗,把汁水迅速地抹过他嘴唇,小屁孩就用舌头去舔舐,粉色的小舌头一抿一抿的,尝出甜味便咧开嘴笑,露出粉红的牙床,尝到酸味便抽抽鼻子,皱皱眉引得众人齐笑,逗引久了,小屁孩便伸手去抢葡萄,抢不着就大声喊叫抗议,于是葡萄架下一老一小便成为另一道鲜亮的风景。

时光如梭,眨眼和老屋的缘分也有三十来年了,期间我们姊妹几个相继出嫁成家,拥有了自己的孩子,每个孩子都和葡萄结下不解之缘,因为每到收获季节,父亲总会选出最好的葡萄留给家中最小的孩子,他总是说自家的葡萄没有打农药、催熟剂,是真正的绿色无污染产品。父亲喜欢那些孙辈,他把对我们的爱延续给下一代,看着外孙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斗嘴、追逐、嬉闹、玩游戏,他就静静地安坐在藤椅上,无限慈爱满足地看着他们,那一刻,他仿佛就和葡萄架融为了一体,成为秋日里一幅安静的图画。

父亲最后的日子里,一直念念不忘杨凌农科所研制的最新品种,那种甜到心底的葡萄,他说那一年去省城看望单位的离休干部,在那个古色古香的黑漆大门的小院里,看到了一架葡萄,紫黑色的,泛着古旧的亮光,他震惊于那葡萄的惊艳,更因为品尝后而啧啧感叹,他说一座向阳的小院,一架葡萄,一畦菜,豆角架,南瓜花,几只鸡,下下棋,打打太极,练练字,品茶看报,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生活,然而对于父亲来说或许只能在天国才能实现。

父亲最后的时光是在医院度过的,消瘦的他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身旁是吱吱叫的设备、四处牵拉的电线,还有雪白的墙壁,在此之前,肝癌晚期经历在省城经历化疗的他,从西安回来以后就只能在家人的帮助下活动,静静地倚靠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腿上搭着小毛毯,细瘦的腿悬空垂落,消瘦的面庞仰向葡萄架,那些零星枯萎的枝叶间还垂落着细碎的葡萄,那些再也不可能长大的葡萄,父亲就那样看着,细碎的阳光透过架子枝叶,在他身上投出斑驳的光影,那是父亲留在世上最后的风景,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画面,那是一个垂暮的老人留在世界最后的映象。

父亲走了,那些葡萄仿佛也随他而去,因为无人精心侍弄,枝叶萎缩,架子凌乱,木头腐朽,那些原本属于葡萄的位置都被近旁的丝瓜、南瓜、牵牛花等藤蔓占据,站在葡萄架下,再也聆听不到那熟悉的声音,看不到那熟悉的身影,还有那气息,那来自父亲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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