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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木屋

作者: 张浩宗2021/09/04经典美文

遥远乡下的木屋,陪伴着我度过了整个少年时期。

古旧的木屋由无数根木柱支撑着,颤颤惊惊地依附在一块巨大的崖壁下,它身上的苔藓仿佛伯父脸上的层层皱纹,又如同父亲灰色中山装上的重重补丁,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记录了流逝岁月烙印和扑打在它身上的风霜雨雪和世事尘埃。

老家乡下,到处都是伫立的木屋,如同月夜的星辰,零散,简洁,隐约,幽僻。山村里难见几处平地,房屋建成后,不是吊脚就是立柱,山里雾气氤氲,夜间露重潮湿,木墙和木地板正好隔潮挡湿,成为乡村独有的农居景观,别有一番风味。村庄里,房前屋后总是被果树、花草、灌木、刺藤、丛林和竹荫簇拥,偶尔也见几棵孤傲的翠柏和不屈的苍松,它们或旁逸斜出于房前的院坝,或青枝绿叶于屋后的林地,而房上炊烟从房顶上的瓦沟里流溢出来之后,最爱牵手于这些草木与枝叶,它们纠缠不休,嬉笑怒骂,暗生情意,然后,百转千回,回眸留笑,最后才依依远去,渐行渐远,终是消失殆尽,再不见踪影。

我们居住多年的木屋,成为祖父唯一的遗产,长五间,最靠里面的是三间卧室,前面两间,一间为储藏室,一间为饭堂兼厨房。房顶盖的是泥瓦匠专门烧制的灰色泥瓦,窗格子也是木质的,窗门上雕刻着鸟儿和花草的图案,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白天,阳光透过亮瓦照进屋子,暖洋洋的,夜晚,月光从窗户泻下来,柔和温暖,让人心情特别舒畅。

风起云涌的时候,人一走动,木屋就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记忆中,木屋多是寂寞、冷清的,因为父母白天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里,他们总是出入于山梁和田地间,一年四季都是在忙碌和奔走中度过的。

时光流逝,岁月增厚,木屋的墙壁,斑驳沧桑,经年烟熏火燎,历经多少风雨的侵蚀和摔打,墙体已然龇牙咧嘴。一年又一年,木屋顶越发老迈了,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给人胆颤心惊的感觉。但木屋却长了一副傲骨,总是不屈不挠地与岁月抗争,终是一年年挺过来了,从不曾看见它垮塌或倒下过。

每逢下雨天,风吹房顶,树枝摩挲着房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为了防止漏雨,父亲在雨季来临前,搭一根木梯,爬上房顶,换掉缺角损边的泥瓦,不然,屋里就会大落大漏,小落小漏,木床一晚上不知要更换好多地方。

栖居乡间的日子,最让我难以忘怀的就是倚窗或躺在床上细听雨落房顶的声音,极有韵致,仿佛淋浴一般。雨,有时若有若无,有时又如大豆洒落盆底,有时更像父亲的睡眠,在暗夜里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鼾声。

细雨沙沙,雨丝缠绵,似若春蚕在蚕房里吐丝,静谧而久远,让人无端地生出许多想象。这时,我会想到父亲穿过麦地,麦子发出连绵不断的刷刷声,我也会想到母亲穿过包谷林,包谷杆从母亲的身旁滑落,发出动人心魄的噗噗声。这时,我的心会格外宁静,恍若走在空阔的大山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宁静得只剩下风声和心跳。也不感到后怕,又仿佛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路上,惬意而轻松,有被人关怀和抚慰的感觉。当回过神来,风已无来由地吹起来了,窗外就响起一拨一拨的嗖嗖声和沙沙声,还有雨滴滴落房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给人带来无尽的遐想和憧憬。

入夜,雨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四围越发安静,雨下得更加缥缈而幽深,就像有剑客穿越在幽渺的谷地里,一闪身,就隐遁在更远的看不见的山涧里了。

雨越下越酣畅淋漓,没有尽头,要在这了无人迹的暗夜里诉说衷肠,说一辈子也说不完似的,而我,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放纵自己,枕着无边旷野,听雨,听风,听天籁之音,直到所有的惆怅、落寞、忧戚、孤单和冥想都随着风雨声渐渐远去,只怀揣一个无法言说的心事等待天明。

到了天明,我看见,不知啥时,房顶鸟儿遗落的种子,悄然在瓦缝间长出了几棵柔弱的麦穗在风中任性地摇曳。我还看见,木屋的木板接头处,有一群蚂蚁在板缝间匆匆忙忙爬来爬去,正在将从远处寻觅的食物或虫子搬入洞穴。

多年以后,当一场场散不尽乡愁的雨浇灌着我的漫长思念时,我总会固执地认为,这一场场的雨都是从我的木屋里下过来的,不然,哪会这么熟悉,哪会这么一如既往地打湿我忧伤的梦寐和惆怅的呓语。

离开乡村许多年了,木屋依然栖息在我梦里,如同长了根须一样,缠绕着我一年一年的期许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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