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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香蛙鸣里的夏收之夜

作者: 吕海龙2021/08/29生活随笔

“龙口夺食”这的确是形容“三夏”抢收“战役”再妥帖不过的一个词语了。它会让人眼前不由浮现出在关中平原炸晒的太阳下,在麦浪滚滚的金黄色麦海中,那头戴草帽、猫腰挥镰收获希望的乡人。豆大地汗滴滚落在这片祖祖辈辈耕作的沃土上,身后竖起了一捆捆杆壮穗饱、打到人半腰的麦捆子,一溜望去以三、五步的间距规整地立在田间,犹同等待接受检阅的士兵。割完、捆好最后一捆麦子,庄汉人就将麦捆撂倒在麦茬地中,一屁股解乏地坐上去,摘下草帽一边扇凉,一边过瘾地吸着烟,轻松地注视着这些毕恭毕敬挺立的“哨兵”;掌柜的则仰着脖子,夸张地将一大罐浆水咕噜咕噜地灌下去。毒辣的太阳下,那晒得红黑的脸颊上闪动的汗珠跳跃着丰收的喜悦,这是一种吃力流汗后惬意地笑,这是一种劳而有获会心地笑,比起城里人领了奖金、红包后的笑更畅快、更淋漓。烟瘾过足了,歇够了,便招呼跟在后面拾麦穗的娃娃:“装车,回!”大凡年龄而立以上的西府农村娃大都有这样的记忆。而如今,这“龙口夺食”的麦收记忆却被滚滚的收割机碾压的早已失形。

数年前,那个月亮光光地“三夏”之夜,各生产队的麦场上灯火辉煌,挑在木叉头上的大白炽灯下,小飞虫嘤嘤嗡嗡,脱粒机前大人、娃娃齐上阵,如同火线工事中的士兵紧张地传递麦捆、解“腰”、脱粒……飞速旋转的机械甩出的麦粒溅到脸上、胳膊上,一阵生硬的痛;小四轮带着大碌碡,似醉非醉的绕着椭圆形的麦场咣当、咣当地碾转,大人们隔一阵就用木叉绕场挑场翻一遍麦草,以确保麦子碾净,随后便是起场,将麦草一叉叉地挑走后,再将麦粒麦糠混合物推成堆,待风起时顺风扬去麦糠,颗粒归仓。此刻,远处的田间土路上还有架子车、四轮拖拉机载着如山的麦捆、撵着清亮的月色颠簸着往麦场运。

“晚间有‘白雨’”的预报不胫而走,麦捆还在场上散墩着的赶紧摞“麦摞”;苦等自然风扬场的赶紧揣上烟,去“靠”邻场的风扇好早早扬场,可不敢让这千辛万苦收回的麦子遭淋呀。吆喝当家的麻利点、训斥娃娃不长眼,还有推耙、扫帚撞地的声音在阵雨来临前交织着、乱嚷嚷的……没有两袋烟的功夫,一座座形似麦积山的“麦摞子”和矩形带尖顶的“马头摞子”很快冒出在麦场;抢扬出的麦粒也都装袋用塑料布苫好了。这时,天边向北飘过一抹云,有人便“先知”地喊:“‘云朝北,提起蒲篮晒干麦’,雨走了!”一阵哀叹的释然中,有人便骂这天气预报从来都没准过。言毕,脱只鞋盘腿坐上去,或是围坐在麦袋上、扫帚上、掀把上,凑到一块,谝起国家领导人谁谁又上台了、娃娃们快中考了、今年的麦价……还有,直夸小辉他碎爷不愧是摞“麦摞子”的把式,摞的“圆摞子”是“一等一”的“高”。至今,我都能记起小辉他碎爷摞的形似麦积山的“麦摞子”,这何曾不是一件民间工艺品呢?只可惜,随着收割机对麦收的占领,人们将很难再看到那独具匠心的“民间工艺品”了。

干了一天的活,但乡人却谝的意犹未尽,似乎没一点困意,直到有人喊掌柜的:“甭谝了,明一大早还得割”口粮田“的麦子呢!”大伙才戏谑地哄笑道:“这么猴急‘睡觉’呀?”说话间,也起身收拾家什各自散去。有庄汉人耐不得泼烦,便不再将打好装袋的麦子拉回家去,省的明天又得拉出来晾晒,就打发娃娃回家抱来被子,在架子车厢里铺好麻袋,睡在麦堆旁守看麦子。娃娃们则缠死么活地也要跟留守的“老子们”睡到麦场“数星星”,终究被拧着耳朵回家了。

夏夜的麦场是凉风习习的,没有蚊虫的叮咬、车辆的喧嚣,弥漫着麦香的清新,呼吸着酣睡的鼾声,那时而一声的蛙鸣声竟是那样的入耳、和谐,这恐怕是生活在钢筋混凝土丛林中的人们所感受不到的一种累死累活后的酣畅淋漓。

当然,麦收不足有丰收的喜上眉梢,更有“靠天吃饭”“老天爷”不眷顾的熬煎。天气预报刚报今年“三夏”天气晴好,到了麦收之际,连阴雨却下个不停,下的人望着房檐的雨滴直发心慌、食不甘味。雨住日出、风掠过,就亟不可待地操起镰刀到地头去看能否下镰了。有“灵光”人就将抢收回的麦子摊到公路上碾晒,“龙口夺食”压倒一切,公路管理部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有一年,家乡及周遭的麦子在连阴雨中大面积遭灾,但乡人还是将受灾出芽的麦子收回,除过将好一点的“降等”交了“爱国粮”,其余的晒晾后仍旧装包入屯留作口粮。也就在那一年,我刻骨铭心地记住了一种叫“芽面坨”的食品――一种用芽麦面做成的比烧饼稍微小一些的黑褐色的干粮――吃起来甜甜的,但吃多就会闹肚子。那一年,乡人就搭带着上一年的陈麦面,一直吃到了来年黄澄澄的新麦子下来,以致吃的人见了“芽面坨”就反胃。

随着霸道的收割机“铁蹄”所向披靡,“龙口夺食”的“三夏”场景在西府农村日渐远去。故乡人似乎也不再把种庄稼作为主业了,即使国家“三农”政策对种地都有补贴。倒是外出打工挣票子成了乡人的主业,庄稼便捎带着种种就行了。如今都是机械耕种、化学除草,麦黄了叫台收割机半袋烟功夫就收了,皮鞋连地都不用下,还何须守着那三、五亩地看“老天爷”的脸j惶呢?

“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听到这千年不变的鸟叫,揪头麦穗在手掌心搓揉一番,吹去麦糠,便知麦子何时能下镰,天擦黑时三、五亩地的麦子都已归仓了,那里还有点攻坚“冲锋”地激战情景呢?看来“龙口夺食”只能作为忆苦思甜的故事,讲给从小长在城里不知白米细面从何来的孩子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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