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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贺绪林2021/08/22生活随笔

先猜一个谜语:一个老牛没脖项,七个八个都驮上。打一物。猜不出来吧?谜底是:炕。

炕是关中农家一道令人注目的风景,家家都有炕。它伴随着我走过了懵懂的童年、憧憬的少年,也是我生长、成长的“温床”。我在炕上做过许许多多五彩斑斓的梦。炕给我留下了太多的美好的回忆……

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是生产队的饲养员,每到冬季我都去饲养室跟父亲睡。那年月不仅粮食短缺,柴火也短缺,家里的炕因缺少柴火烧,每到后半夜就冰冷如铁。母亲为了不让我挨冻,每晚让父亲带着我去睡饲养室的炕。这也是父亲一生中唯一利用工作之便为我搞的“腐败”吧。

我们那里有句俗话:饲养室的炕,热不到背墙(炕栏墙,有一尺高)上不算炕。生产队的饲养室不缺柴烧,炕烧得太热须降降温,于是就铲一锨湿牛粪压压火,可火大无湿柴,不大的工夫湿牛粪被烘干了,点燃了,更大的火又在烧炕,炕烧得烙屁股,只好另想办法,给席子下支木板,还是烙得坐不住,只好挪屁股坐在背墙上。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何大哥晚上来饲养室蹭热炕,他上了年纪,怕冷,父亲让他睡在火道口,他睡得舒服,也睡得太死,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屁股上烙了个指头蛋大的水泡。

常有人问我走上文学路的启蒙之师是谁,我的答复是被命运逼上梁山的,后来我仔细回忆,我最初得到的文学熏陶来自饲养室的土炕。那年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公社的放映队两个月才来一次,冬季的夜晚又那么的长,怎生熬过?于是,生产队的饲养室成了大伙的精神家园。说是“精神家园”,其实就是听说书。说书者是五老汉,五老汉长着络腮胡,他的络腮胡特别的葳蕤茂密,吃饭在胡子中找嘴,人送外号——毛老五。别看毛老五长得五大三粗,他可是我们村的知识分子,他能说全本的《三国演义》《隋唐演义》《七侠五义》《岳飞传》《杨家将》。年少的我当时的理想就是长大做个说书人。我这个理想是有原因的。每晚,炕中央最热乎的地方得给毛老五留着,说到紧要关头毛老五就会站起身来,便说边比划,唾沫星子从毛胡子中飞出来,四处乱溅:“上打天花盖顶,下打古树盘根,左打青龙摆尾,右打黑虎掏心……”更多的时候他要卖个关子,不往下说,这时就有人递烟倒茶。吃上一锅烟喝过一壶茶,他才接着往下说。我七哥最爱听说书,每每毛老五卖关子,七哥就赶紧献殷勤,递烟倒茶,背地里他给人说,他老丈人来他家他也没这么献过殷勤。

父亲去世那年,我十七岁。家里的炕塌了,母亲看着塌陷的炕坯一脸愁容,叹息说:“这可咋办呀。”父亲在世时,这活不用母亲操心,虽说父亲盘炕的技术不怎么地。母亲用商量的口气跟我说:“要不叫你六爸来帮忙?”六爸是我远房的叔父,他盘炕的技术在村里堪称一流,他盘的炕结实耐用,烟道通畅,省柴且炕热得快。不会盘炕的人就去请他来家盘炕,好酒好饭伺候着。可我摇了头,我不是舍不得一顿酒饭,我是不愿麻烦别人。再者,我想一试身手。

盘炕是个技术活,我虽从没干过,可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走。也是年少气盛,说动手就动手。先是和泥打炕坯,再后扛着石锤打胡基,照猫画虎,石锤砸了脚面,忍痛接着干。接下来和泥盘炕,母亲给我打下手,铲泥端胡基。一晌功夫炕盘好了,我用铁抹子把炕面仔细地再三地抹平,防止漏烟。完事后我让母亲点火,目的是看盘的炕漏不漏烟,好不好烧,也是为了把刚盘的湿炕烘干,母亲点着火,柴火呼呼地烧,炕面不漏烟,烟道也不倒烟,很畅通。母亲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夸我:“我娃本事大,盘的炕比你爹强,一点烟都不漏。”那盘炕是我一生中盘的唯一的一盘炕,此后不久,我受伤致残,因身体原因也再没有睡过火炕。

如今的农村大多数人还盘炕,用的是水泥炕面,上面还贴上瓷片,不铺芦席,也不烧柴火,烧蜂窝煤。与过去的土炕相比,干净多了,也文明多了,可我不知道现在的炕还能不能叫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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