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我突然自问：我是谁？

那些黑色的树枝指向天空，那些不存在的树枝指向大地。天和地，构成世界的两极，我在其间休息。

我起身赶路，依然在奔忙中停留原处。尘烟遮掩面目，尘烟的面具画满世界的表情。

我是世界。我是传奇。我是嘤嘤哭泣的鬼魂，再一次在草丛中诞生；我是草原上放牧的马群，在时光中奔驰不息；我是午夜里的马头琴，琴声穿透了哭声；我是你，聆听者，我在你的耳朵和心灵之中。

我是孤独者。我是嘈杂的人群。我是部落升起的经幡，经幡飘荡死亡的阴影；我是篝火，焚毁亲人粗壮的十指；我是一把刀子，分割血脉里传承的涌动；我是你，祖先，我是你版图之上的一个标记。

我是征服。我是沦陷。我是炮火摧毁的雕栏玉砌，烽烟号角连绵万里河山；我是平沙落雁，是雁字回时，是一缕炊烟散尽朝秦暮楚；我是十面埋伏里的一块石头，隔江遥对江南；我是江南，我热血飞腾、怒发冲冠。

我是杯盏。我是帐幔。我是马蹄下颤抖的青石板，反射着河水粼粼的波光；我是江南一场春雨的丝弦，小楼之上袅袅升腾的慢板；我是酒，是茶，是一袭青衣穿花蝴蝶；我是你，醉客，无家可归的人流落民间。

我是谁？

万里长城化成的千重波浪，拍打群山。我在群山之中游荡，在一座寺庙里思念前生。我仗剑执刀，我明烛掌灯，我向前走去，我转身而退。

我在路上遇见我，仿佛从未遇见。

当东方飞腾之时，我是暗夜里最痛苦的鬼魂嘶叫着攀上巅峰；我向东方呼喊，大海越过阻隔进入我的眼睛。

我飞翔。我坠毁。我潜游。我凝固。

我是窗前的细雪混合了八月的月光。我在午夜擦洗伤口，在伤口里洒上一层孤单的盐。

我深吸着掌纹中的气息，那些远古的兽吼震颤山谷，那些金铁的工具凿穿石壁，那些愚公还在移山，那些精卫继续填海，那些鲲鹏的翅膀没有腐烂，那些天空和大地压住的人群，都有着和我相似的面孔。

他们也是我。我也是他们。他们每一个都有我的姓名。

那么，我是谁？

谁能告诉我。我是谁？

哪一张宣纸可以写出我铁画银钩的名字？每一个汉字都铮铮作响，每一个汉字的组合都掷地有声。哪一本经传可以传世我胸怀宽广的大爱？大爱无垠，爱无声息。

哪一个男人是我的父亲？哪一个女人是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和姐妹藏身的芦苇也栖息着清澈的水纹。我的亲人，你们又是何人？

永远没有答案。

不必有答案。

我已无语。我已放弃了询问。

我是我。我不是其他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