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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南路的日子

作者: 汪芳2021/07/26情感驿站

我外婆的家曾经就在上海的思南路上,1948年外婆去了香港之后就是舅舅住处。南方人有着非常深的外婆情结,外婆的家就是母亲的家,是心灵的源头也是心灵的归宿。几乎每一个暑假,我总是乘着客船沿着滔滔长江顺流而下,差不多需要两天两夜的辰光,远处看到了外滩的大钟,就知道马上要抵达十六铺码头了,表兄总是等在出口处,把我接到思南路,住在那儿,差不多度过一个暑假。

即使是在上世纪70、80年代物质生活相对匮乏的情况下,上海人的生活也总是有序和精致的。

那是一幢旧的老式洋楼,一共两层,楼梯是螺旋式的,屋前屋后也都是差不多的旧楼。屋内装修虽然极其陈旧,陈旧中仍看得出往日的精致,家具和每一处角落几乎是一尘不染的。

我喜欢睡懒觉,每天的早晨,太阳还没有从窗帘照进来,总隐隐约约听到里弄里的阿姨,摇着铃声,吆喝着:养鸡为自嘎(家);杀鸡为大嘎(家)。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铃声一遍又一遍,那声音,由远而近,又将渐渐地远了。听到我的动静,舅妈唠叨着,“乖囡囡,快滴bo(爬)起来了,油条已经嘛(买)好了,勿要(不要)朗(冷)脱了。”

舅妈是旧社会苏州大公馆三姨太太的闺女,说话特别地温柔。当年舅舅因为历史问题在江西接受思想劳动改造,她一个人抚养着两个儿子;也一改过去大小姐的做派,不仅节俭细致地过着日子,而且舅妈做人格外地小心翼翼和胆小如鼠。出门时,还没有见到邻居就弯着腰,满脸笑嘻嘻地迎上前招呼着。二楼西厢房有一架旧式的风琴,是古色古香的原木的颜色,镶着白牙花瓣的紫红色的丝绸罩着,想着年轻貌美的舅妈坐在风琴上回眸一笑,也是倾城倾国的美。每回我去噼里啪啦地敲击着琴键,舅妈一定不允许,可是我不解啊,分明每天都可以听到远处别人家的琴瑟之声啊?她说话恨不得低着声音,哪允许我再骚扰着左邻右舍呢?我也还记得她把西瓜的红瓤挖出来,再把白色的内瓤和绿色的皮仔细分开,再用一些盐腌制一下,做成一道菜,说是“清火”的。

午睡的时候,舅妈已经把莲子百合汤烧好,放在冷水盆中,预备着下午的消暑点心。午睡起来,外面虽然艳阳高照,知了鸣叫着,法国梧桐树掩映下马路似乎并不炙热,但是行人依旧稀少。同一里弄的周爷爷的孙女,她总是准时来招呼我一起去少年宫参加各种活动。

那个年代,学校都放假了,每一个区的少年宫有游泳、学习琴棋书画,组织各种旅行活动,是孩子们的娱乐场所,更是我的开心乐园。我跟随着他们,一起游玩。因为舅舅背负着历史的债,舅妈处处小心,但是我从未感觉到里弄里邻居们的歧视。

拐过泰康路,不远处有一家冷饮店,门口一个很大的电风扇,路过的行人常常驻足,吹一会儿凉风。店内只几张简陋的木桌椅,水泥地面,卖冷饮的上海阿姨穿着白色的工作衣裤,干干净净的,手脚特别麻利。晚上,表哥总领着我去这家店里吹着凉风,吃一块光明牌中号的冰砖,四角钱一块,是惬意的日脚(日子)。那香甜的味道,现在想起,意犹未尽。表哥总是陪同坐着,看着我吃光,自己从未吃过。年幼的我,当时并没有多想。

淮海路上有一家上海皮鞋店,每一年来都会再买一双丁字黑色的皮鞋,七元钱一双,可以穿一年,因为脚一直在长,所以每年都会去的。在那个年代,在我的同伴中,也是非常奢侈的事儿了。

我的那两个表哥,一直在艰苦的条件下成长,舅妈虽在外面唯唯诺诺,对儿子们却是严加管教,他们从小不仅仅学会了马大嫂(买、汏、烧),更加懂得严于律己,规规矩矩。80年代初期,他们因为出色的成绩被澳大利亚大学聘用,舅妈跟随着儿子远走,舅舅因为糖尿病眼睛几乎瞎掉,他结束了在江西颠沛流离的大半生,和妻儿团聚。他们走后,我再也没有去过思南路,那个曾经的外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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