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盏灯

周末时光柔软散淡，我爱慵懒在里面自在消磨，不愿有客打扰。

来客是先生初中同学付志坚。先生与同学鲜有往来，常说少年同学如黑白照片，只宜雪藏。为此，他拒同学会，更别说找上家门的同学。

先生看我疑惑，亮出一则发出的微信，“书信收到，咸济含泪读完，志坚兄文字虽平实，忠义丹心足见，让咸济久久感怀”。我眼睛一亮，“忠义丹心”，这个闪耀人格光芒的词组，早被现人遗忘在时光深处，变为陌生。

客至，挺拔的名字和身材大相径庭的付志坚，衣衫简朴，头微微谢顶，着实看不出与众不同。沏一壶清茶，静坐闲聊。随着话语深入，在他的经历与思维中漫游，方才感受到这个小个子男人身上难能可贵的性情，和生命一路向前的历程——如水滴从玻璃上滑落，缓缓流进我们心里……

每当夕阳西下，从学校下班回家的付志坚，就爱站在村口静静地凝望一会儿村庄。付志坚默默凝望的眼神，让人感觉有两束火焰，在眼里明明灭灭，闪烁起伏……付志坚太热爱生于斯长于斯的这个山村，少年付志坚，学过两年桶匠后，坚决回校复读，对英语26个字母不能认全的他，凭着吃得苦中苦的劲头，如愿考取师范院校。他传奇的读书经历，成为村里的风向标，在其影响下，一个400多人的小村，走出大中专研究生90多名。浓郁的学风酿出的村风，曾让付志坚几多沉醉。

可村庄的现在，在快速的经济浪潮中，已朝向不确定目标汹涌而去。曾经的宁静，祥和，已被争执、争斗湮盖，就是红白喜事也是较着劲试比高。人们冷漠自私，各人自扫门前雪，甚或雪往他家门口扔，这一切如芒在背刺痛着付志坚。

付志坚说，村庄失去了原来的温度和味道，他得做点什么。他协助村长订立民约村规。民约村规一条一例，温暖贴心，切实能行，正知正能满当当，村人一片赞成。

可习惯总是顽固，有人屡触村规，且恃强不愿领罚。付志坚挺身而出，说服不成，争斗起来，双方从田坎上滚到田坎下，你来我往拼了个皮儿破衣儿破。看到丈夫如此舍己，妻子埋怨，说为大家的事，何须如此？付志坚回答，大家的事，就是自己的事。

付志坚组织垃圾清理会，且自编起《环境卫生歌》，简明的词曲，上口朗朗，易于传颂，唤醒了村人睡眠已久的荣誉。女人们开始卯足劲头，自扎扫把，黎明即起扫庭，清路……干净整洁的村道，绿荫掩映的房屋，鸭子成群游弋于池塘……村庄已若现出秀美的气韵。

付志坚也似乎触手可及到，村庄美好的前程。

付志坚对他的主业教学，更是情到，心到。付志坚认为，凡自然长成的东西，皆有渐进的特性，如麦子成穗，稻谷成熟。急骤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付志坚教学，从不使用粗糙的语言，打击嘲讽孩子，唯恐那些脆弱的小生灵，被折断双翅，从此萎靡不振，或跌落尘埃。

付志坚待学生用心，待教学用心，一同家门的那三棵橘树。那橘树年年泛金溢彩，果如繁星，是他钻研出来的成绩。每年，他都要让一部分果实残留枝头，直至来年。来年的橘子必定是蜂拥而至，将枝条压弯。

近年，付志坚进入学校管理层面，主导一乡的小学教学，他不忘初心，依然倾情地秉持忠义，执行自己的使命。岗位的变换，年龄的增长，未能打磨出付志坚世故与现实的成熟。他不愿那种成熟，他说那种成熟会疏远灵魂。

可就是因为少了现实的成熟，付志坚遭遇了现实垒成的铜墙与铁壁，他丹心一片，也无法按本心做好教导的事……他的心凄凉、彷徨。

偏偏，近来村里又出事，曾被删除的恶俗旧习，在死灰复燃。付志坚在外期间，村人为争地基又打起架，致六人住院，救护车来回村里三趟。救护车的鸣笛声，似凄厉的寒风钻心入骨，他的愿望碎了一地。

看着付志坚黯淡的神情，先生安慰他，风过霜过，雨过晴过，倾心过尽力过，已是彼岸的幸福。我们的安慰，更加触动了付志坚。他眼含泪光，哽咽地说：“人心里面呐，都该放盏灯——那光亮虽不能远照，至少可以点亮周围，也能照看到自己。”

道别时，我与先生送他，看他一步一步下楼，看他渐渐小去的身影，不免一阵揪心——我们唯有祝愿他心中的那盏灯，抵御得住现世中的四面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