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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老布

作者: 肥西张建春2021/06/23美文推荐

老布,又称为土布,许多年里是乡村的当家布。春夏秋冬,老布随着乡村人奔走,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土的,却又散发着独特的温度。

我是穿着土布褂裤长大的,对土布有一份深深的感情。记事起,耳边就留下了奶奶纺纱时纺车发出的呜呜声,多在半夜,除了夏天,这声音似乎就没断过。乡村把纺纱叫做纺棉花,手摇的纺车一圈圈转动,棉花被拽成细纱,纱就是织老布的经纬线了。

奶奶是纺棉花的好手,一般人一夜纺一个纱锤,奶奶能纺两个,且纺出的纱均匀,绝少有断头。事实上,奶奶能吃苦,一纺就纺到鸡叫二遍、天麻麻亮,一家人的衣着靠着奶奶呢。冬天夜长,也是奶奶纺纱的好时间。六七岁时,我跟奶奶睡,半夜醒来,一盏半明的灯陪着奶奶。奶奶一手摇动纺车,一手拽着棉条,剪影般的纺棉图投在土墙上,往往吓得我大叫。奶奶停下手中活,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大孙子做噩梦了,别怕,别怕!奶奶的手热乎乎的,熨得我又入了梦乡。

纺棉花我也是帮手呢。上晚,奶奶教我搓棉条,就是把轧好的棉花,就着筷子般长短的竹子,搓成手指样粗细的条状,放在篮子里,供半夜时分奶奶纺纱用。活轻,小孩的手也灵巧,奶奶不住地夸,我当然干得欢。有一次搓棉条时,我对闪闪烁烁的煤油灯感了兴趣,竟把棉花引着了,差点引发了一场火灾,奶奶和妈妈赶忙扑灭。一顿打没免掉,有奶奶说情,妈妈还是下了重手。我记下了一句话:玩火来尿,打屁股吃亏。果然,第二天早晨我的屁股疼,奶奶纺出的纱也有一股烟火味。

奶奶纺出的纱积攒到一定程度,就拉着我的手,去村子里的孙叔家。孙叔家有织布机,高高的木架子,一推一搡,一踏一送,梭子来来回回蹿动,布就一行行织出了,白白的、敦敦实实的布和棉花、纱线,完全是不同的形态。一斤纱换八两布,按斤称。孙叔不地道,纱是干的,布却有湿意。但他是独家织布,没选择。

奶奶在取布回来的路上对我说,家里过去也有织布机,爷爷会织,织得好。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向不远处望去,不远处有爷爷的坟,坟上布满了青青草。

织下的布就是老布。“老”字,在乡村有讲法。人故去,叫老了;一条少见的大鱼,叫老鱼;铺天盖地的雪,叫老雪。而老布的老,是和结实有关的。老布厚实,做衣耐穿,确实老。叫土布也很确切,棉花从土里长,纱在土房里纺,布由村人织,就没离开过土土的村庄,不土才怪。

有些年里,我读《木兰诗》,眼前幻化的就是乡村织布的场景,“木兰当户织”的布,也该是老布的。

织好的老布是棉花色,要染,讲究的人家,用颜料染,红色的、蓝色的、黑色的都有:水煮沸了加颜料和碱,下布烀上半小时,红的红,蓝的蓝,黑的黑,晒干了,就可以做衣做裤了;不讲究的,用锅灰、栀子果,同样能上色。老布本分,不拒绝任何颜色。

老布衣服在村子里登场了,春夏秋冬,坚守着男不露脐、女不露皮的原则。春夏秋好对付些,冬天紧要,此时,老布做的绑身(棉袄)起了大作用,压风抗寒,让一个个滴水成冰的日子过出了暖意。夏天,一条老布大手巾用处大,男人穿短裤,三尺长的手巾肩上一披,就成了上衣,擦汗、防晒、洗身全靠它。有句话说得有趣:我是三尺长老布做的大手巾,没里子没面子。话说得无奈,也是种境界和态度。

老布衣服和土地一样厚道,村里人当礼服也当工作服,但仍是补丁缀着补丁,破得不堪,补得沉重,还是舍不得扔了去。“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多是说的老布衣服。

我十岁去县城上学,穿了一身老布衣服,是蓝色的,在学生中很是另类,同学们多对我敬而远之。土头头脑加土衣是原因,重要的是老布衣裤让我多了沉重感,害怕我手脚重,一不小心把他们扔飞了。这是我融入同学中,一个同学悄悄告诉我的。而实际上,十岁的我消瘦矮小,明摆着营养不良,不是城里同学的对手。

奶奶96岁时去世,老衣是一身黑色的老布。棉是奶奶自己种的,纱是奶奶一手纺的,布是奶奶看着织的,衣是奶奶65岁时,一针一线缝的。

奶奶只认这老衣,绫罗绸缎奶奶不要,就认老布。老布、土布,还有个名字叫做生布,死而再生,奶奶图个生字。

老布远去,生长老布的棉花,仍在大地上喧哗。可认识这漂亮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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