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确定”

夜风在城郊的烟尘中咳个不停。张小凡在案前杵着一本书在看，书上写：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心中蓦地塑出一个身影，乖顺，腻人，像蜂蜜的油，对着他笑，灿烂如野花。碧瑶，那个他唯一一个可以坦诚相对的爱人，甚至连身份证号都知根知底。大学真是一个美妙的地方。他心中像是潮起的海，汹涌而激荡。

即便是高考，几轮的模拟将他淬的更平静了。张小凡每每望向教室窗外，望着霞光如紫色的胭脂，那拼命的日子其实离他并不远。他从来不担心会没精力，他只怕失眠。他学习到很晚，晚到小区的灯光像清凉的咖啡，撑着他，让他去奋斗。就像周星驰对着大海喊：我要努力！我要奋斗！他总是失望。不是对自己失望，是觉得不值得，他有时想，自己为什么不是少数民族出身呢？那样可能会受到照顾，进一所好的大学。或者他爸是王健林，手里几十个亿，自己也不会太难过的。偏偏他只是一个普通家庭里的普通人，父母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高考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张小凡参加了誓师大会，那一刻他心情庄重了很多。回首高中三年的学生生涯，如梦，如气球，被祝福、希冀拖着渐行渐远。张小凡折了纸飞机，上面写着理想，在他踢了无数场球赛的草坪上，丢出去。他在去年也曾经看着上一级的学生做过同样的事，如今轮到他了，这是不是一种薪火相传和青春的继承呢？

高考前一天，他故意早睡。有些慌，反而睡不好了。

从他的眼光看世界，曾经熟悉得像豆浆油条一样的场景忽然陌生了。

他像霜打的苗圃，等其他考生入场，等广播说考试开始，等监考老师分发打草纸和答题卡、试卷。他竟出神了，回忆起父亲有一天在桌子对面剥着栗子喂他，问他将来想做什么。他那时认真地说，他以后要去专门帮人剥栗子，剥一个一角钱，一天剥一万个，啧啧，多么丰满的收入啊。他咂了咂嘴。

“考试开始！”像警笛声，将他从残存的温情中扯了出来。他再度看向这个世界，目光柔和了不少。

五科，两天。

他后来对自己的表现做了评价：“砍瓜切菜”。

生命的转折，仅仅用了两天，便拍案决定了。这就是命运啊！终于熬过十几天，张小凡整上午没干别的，一直刷新，查分，眼神像要伸出舌头的馋样。他太难忍了，就像吃了只青蛙，哪里都蹦蹦跳跳的，哪里都闲不住。

670分！

他看了三遍。他不相信。他浑身都在高兴地发颤，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地呼吸！他吸了口气，他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的激动。范进似地疯。

他抓起手机，像抢。一个一个地报喜。

最后，是和他的碧瑶了。他颇有些自豪地想着，一切都像碧海蓝天，生活扬着轻盈的帆。电话那边的声音却没有他意料的快乐，只有低低的悲哀。

“其实，不在一个学校也不会怎么样啊，你说是吧？”他为难地说。

不知道多久，才传来低低的一声，“嗯”。似有不尽的苦。

他来回看着志愿，没有遗憾，选择“确定”。上海复旦。

听说他的成绩后，班主任总是笑着看他，像欣赏自己的一件完美艺术品。而那天却不一样，张小凡能感觉得到，他的老师有些不满，噘着嘴。“你成绩不错啊，选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干嘛？那可是个二本。”

他像被一道惊雷劈中了。

他像是一瞬间被吸干了血液。

他有些惊痴。

“这怎么可能？”

他忽然想起，碧瑶前几天给他发短信说，她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

明明还在夏季，还在盛放的季节，张小凡的心落了。他的似锦前途，他的命运，又与他开了玩笑。

他原本期盼着遇见新的校友。

他原本期盼着遇见上海的繁华。

他原本期盼着遇见一份体面的毕业证，体面的工作。

毁了。他的心成了废墟。他不知道怎样面对碧瑶，是与她履行从前的向往，还是恨。

光阴湍湍流走。张小凡有了一份工作，有了一个家庭。他无事时喝蓝山咖啡，他的目光看向这个世界，认真了许多，包容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