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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乡愁

作者: 汪团结2021/05/23生活随笔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是《诗经·小雅》里的诗歌,可能也是最早的乡愁诗,十六个字,把老祖宗们对故乡的魂牵梦绕描写得淋漓尽致,离开的时候,杨柳依依随风吹,回来时,已是雨雪飘飘漫天飞。旅人的离苦都浸含在这十几个字中。离乡日久,游子们见什么都能引起思乡之情,杨柳、雨雪自不必提,有时即使是一道菜,也会让游子柔肠百结。我常常就是这样的,我把这种思乡称为碗里的乡愁。

对我来说,山粉圆子烧肉就是这样的一道菜。山芋这种植物分布甚广,在我的故乡种植尤多。故乡在长江北岸,大别山麓,地形多山地、丘陵,特别适合种植山芋,不仅产量高,味道还好,有的软而甘甜,有的微糯带粉。收获的山芋除了被当作粮食以外,还能将其淀粉提取出来,晒干后就成了山芋粉,老家人称为山粉。在故乡,人们把山粉加水搓成圆球状,也可以在锅里摊成饼状,再切成一块一块的,都叫山粉圆子。这东西需要油大才好吃,所以山粉圆子和五花肉就成了绝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生活条件还很一般,轻易是吃不到山粉圆子烧肉的,因为山粉常有,肉可不常见,当然就不能经常做,差不多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才会在餐桌上见到。

记忆中,每年中秋过后,田里的稻子收割得差不多了,田野里日渐萧索起来,母亲就开始去自家地里挖山芋。一畦畦的山芋叶子早已没精打采,山芋藤也快干枯了,但是土底下却是不一样的世界,长的、圆的、红皮的、白皮的,一个一个山芋都被从地里刨出来,并被整齐地排在地沟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收回来的山芋被堆在墙角,一部分很快被清洗干净,切成块,磨成浆,母亲找来一块干净的四四方方的粗布,布的四个角都用绳子系住,并被吊在树杈或梯子上。这块布像一面筛子,把山芋渣筛出来,饱含淀粉的半稠状的液体流淌进一口或几口大水缸中。经过一夜或更长时间的沉淀,水缸里的液体变清了,母亲把水倒掉,缸底就有了厚厚一层雪白的淀粉。母亲再把它弄到簸箕里晒干,这就是山粉了。晒干的山粉被保存在肚大口小的陶罐中,能吃到第二年山芋成熟的季节。

做山粉圆子需要一定的技术,特别是摊成饼状的做法,很多人都做不好,要么太厚,要么中间夹生。但是这对于我母亲来说,却不是难事。家里来客人了,母亲从陶罐里舀来山芋粉,和成稀糊状,灶里添柴,铁锅烧热,加适量油,油热时将稀糊状的山粉倒进去,用锅铲子往四周摊。火不能太大,大了容易烧糊,但也不能太小,小了就不焦不脆。一面煎好,翻过来再煎另外一面,直到中间熟透,两面起了壳子就盛起来,切成大小均匀的一块一块的待用。锅洗净,煸炒五花肉,出油后肉被炒成焦黄色,再加葱姜蒜、酱油、盐等调料,翻炒后加水烧。肉烧熟,趁汤还没有烧干之际,将切好的山粉圆子放进去烩一下。山粉圆子吸收了猪肉的油脂,变得亮晶晶、滑溜溜的。汤快干时出锅,撒上一点葱花,一盘山粉圆子烧肉就成了。

焦黄的五花肉、半透明的山粉圆子,配上绿的、白的葱花,这颜色就直让人流口水。客人们开始落座,我迫不及待地盛来一碗米饭,瞅准了一块山粉圆子就下了筷子,入嘴烫人,使劲吹了吹,母亲在一旁笑骂:饿鬼出世的呀?管不了那么多,山粉圆子进了口,爽滑筋道,油而不腻,有肉的香味,还有淀粉的甜味。我平常吃饭都很快,这一天我慢慢地吃,因为等客人吃完了,山粉圆子和肉是没有了,但是汤还在,这时再盛点米饭,浇上点汤,那米饭简直吃不够。

这满腮的香味一直跟着我,挥之不去,如同一首古典音乐,气势恢宏,高开高走,一路奏着咏叹调,声音里满是广阔抒情的味道,似乎不在人间,余韵悠长。上大学了,工作了,离家越来越远,吃山粉圆子烧肉的机会越来越少,每每回家,母亲问想吃啥,我必定点这道菜,母亲总是说,你一年都不能回来几回,我和你爸准备的菜多着呢,山粉有啥吃头?我说,您不懂,这东西好吃啊!母亲笑笑,她不能理解,但是每一次都会尽心尽力地做,我每一次也都能吃个够。再后来,父母渐老,家里不种地了,山芋就没有了,山芋粉当然也少见了,每每亲戚送一点,母亲都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待我回家时解馋。

有一年,我从老家带回一点山芋粉,准备自己学着做。以前从没动过手做这道菜,所幸见过母亲做过很多次,我也依葫芦画瓢,但是却屡屡不能成功,开始的时候,山芋粉下锅后,因为锅底是尖的,它并不像听我母亲的话一样顺从我的摆布,我没法快速地将其摊薄到四周。一面烧焦了,我也很难将其翻过来,每次翻的时候,都陀到一起了。有时两面煎好,中间还有一块块白色的,我知道那是没有熟透的结果。几次试做不成,我索性放弃了,只好把那一碗油滋滋的山粉圆子烧肉存到脑海深处。

有一天,一位老乡告诉我,小城开了一家“桐城饭店”,那里有山粉圆子烧肉。过不久我就和一群老乡去了。饭店很小,在一个小区里面,只有三两个包间,但门头子上“桐城饭店”四个字还是让我倍感温暖。老板就是桐城人,一口地道的桐城东乡的口音,这让我更加的亲切。一进门我就问老板,有山粉圆子烧肉么?老板很干脆,有!这让我很意外,没想到能在千里以外的地方吃到别人做的山粉圆子烧肉。菜上桌了,颜色煞是好看,盘子也精致,不像原来在老家,就是粗瓷大碗。我赶紧夹了一块山粉圆子,放进嘴里,一样的烫人,但却找不到那种香味。我问在座老乡,这山粉圆子烧肉做得怎么样啊?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没有原来在老家的那个味道。尽管找不到心里的味道,可是我们还是不厌其烦地去,每一次去,山粉圆子烧肉成了必点的菜。有时候没有,我们会找来老板理论一番,威胁说再没有就不来了。可是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又去了。过了几年,有一天再去,饭店关门了。我们都很失落,想办法打听饭店关门歇业的原因,问是否会重新开张。原来老板老家有事,不打算再回来了。我们怅然若失了很久。

妻子会摊鸡蛋饼。有一次,我看到妻子用来摊饼的平底锅,突然想,用这个做山粉圆子一定可以。想到就干,我们从网上买来山芋粉,同样照猫画虎,没想到还真做成了。我把做好的山粉圆子烧肉拍成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有几位留言说,满满的乡愁啊。妻子见我吃得津津有味,问我好吃吗?我说,味道不错,但还是没有我母亲做的味道。妻又问,母亲做的是啥味道?我说我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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