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了味儿的洋人舞

今天所谓的交谊舞，是洋人的玩意儿。最初大概就是民间的舞蹈。这样的舞蹈，几乎每个民族在初民时代都有，汉人也不例外。孔夫子所谓，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就是民间的舞蹈。但凡有点事儿需要庆祝，或者祭祀，或者出征，都要舞蹈一下。男女混杂，吃肉喝酒，然后手舞足蹈，据说一般接下来都会有些儿童不宜的动作，就不一一详说了。欧洲的这种舞蹈，后来被引入宫廷，成为贵族的舞蹈，玩出很多花样，规矩越来越多。但是，男女混杂的基本样式，却保留了下来。不像中国，自打有了礼教这东西，男女之间的界限有如鸿沟，慢慢的，民间男女一起跳的舞蹈也就休矣乎哉。宫廷里，达官贵人之家，舞还是有的，但都是女人跳给男人看的。唐朝之前，男人偶尔还可以下场，但唐朝之后，男人就只能坐着饮酒了。

在中国这块地方，交谊舞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上海的租界。但是在北京，这东西现身也不晚，东交民巷的法国公使馆比较早地有了这玩意。使馆建了一个小型的俱乐部，里面有个舞池。在北京的欧洲居民（主要是使馆里的工作人员和家属），要开Party，就到法国使馆。中国同文馆的高年级学生，实习的时候，也可以一饱眼福，但有勇气下场的，一个都没有。

中国人下场跳舞，到民国才有了点儿气象。上海不用说，得风气之先，跟洋人学的，各种舞都沾点儿，会跳洋人的舞，成了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渐渐的，不仅洋人的场所有舞池，中国人开的娱乐场所，也有舞池。

但是，男人踊跃下场，女人却供不应求。尽管民国了，礼教这东西还在，好人家的女儿，哪个敢轻易陪着男友做舞伴呢？于是，专职的舞女应运而生。就像经营妓院一样，专门有人买来女孩子加以培训，脸蛋漂亮，身材妙曼，谁要想跳舞，花钱吧。慢慢风气渐开，也有女孩子自愿做舞女，舞女，也就成了一个特定的职业。那时候，上海和北京老的风月场所的妓女，还看不上舞女呢，觉得她们下贱。其实，那时候的舞女，钱挣得比红妓女还要多。国民党当家的时期，有一阵儿觉得舞女这职业，太有伤风化，居然加以取缔，结果闹出了好大的风波，最后不了了之。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至少上海的舞女，已经没有那么红了，钱不大好挣。

北京的风气，一直都比不上上海开化，连附近的天津也比不上。北京的舞女，在气势上总是压不倒八大胡同的妓女，但是，她们有自己的地盘，有固定的顾客。比较起来，洋人和沾了洋味儿的中国贵人，还是喜欢下舞场。民国时的北京饭店，是舞迷们最喜欢光顾的所在。在这种地方跳舞，讲究比较大，男人必须着燕尾服，否则不让进。但是，有一些特别的顾客除外。比如北大教授辜鸿铭，永远都是长袍马褂，拖着根小辫子。可他喜欢进舞场，碍于他的名气，和一口流利的英语，侍者还不能不让他进，所以，他可以例外，始终穿着马褂跳舞。另外一个例外的，是北京步兵统领江朝宗，这个土老帽，不知怎么，也喜欢跳舞，虽然老是踩人家的脚，但就是喜欢。喜欢可是喜欢，这个土佬不肯穿燕尾服。他的官儿不算太大，却是北京城维持治安的最高首长，即使洋人，也得罪不起，只好由着他去。

都说橘越淮北而变枳，交谊舞这事儿，还真是那么回事。有专职的舞女，硬是把交谊舞变成了纯然的风月之戏。

只要门开了，洋玩意儿，总会进来。进来之后，难免变异。变就变吧，当年法国大革命后，贵族的交谊舞下坠到民间，也是有伤风化得很，再到后来，也就没什么了。改革开放之后，交谊舞再度兴盛，也闹出很多事儿来，慢慢的，也就平静了。